張乾坤側過臉看了看李拴柱,李拴柱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似的,用手牽著拉套騾子的韁繩,一聲不響地隻顧往前趕路。
其實,李拴柱聽得比他還清楚。隻是有人傳說過,就在這段路的附近,民國九年大地震時,把一個戲班子的幾十號人埋在了塌窯洞裏。從此有人傳言,每到深更半夜,過路人會聽到吹拉彈唱的“鬼戲”。李拴柱一想到這裏渾身直發毛,就故意裝聾作啞什麼都沒聽見。
張乾坤打了一個響鞭“驅鬼”。沒想到,他的響鞭把鬼沒驅走,倒從路旁的一個塌牆荒院裏招來了連續幾聲淒慘悲哀的“媽——喲——”聲。
兩個大男人嚇得喝住牲口,相互對視了好一會兒。
張乾坤對李拴柱說:“肯定是人!”
“你小子別傻,半夜裏誰跑到這裏犯瘋病呢。”
“李叔,你牽好牲口,讓我上去看一看是咋回事。”李拴柱還要勸說張乾坤,沒等他話出口,張乾坤已拿著鞭子向路旁山坡的荒院裏走去。
過了一會兒,張乾坤急切地喊李拴柱:“碎叔,碎叔,你趕快上來!”
李拴柱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緊張地氣喘籲籲地爬到路旁的荒院牆根前。
在朦朧的月光下,隻見一位姑娘凍得渾身瑟瑟發抖,看樣子已經失去了知覺。在她旁邊的枯草地上,平躺著一個老婦人。李拴柱小心地把手伸到老婦人的鼻前,他好像已經沒有了一絲氣息。
等姑娘在張乾坤的老羊皮襖裏恢複了知覺後,先用驚恐的眼神打量了一下眼前站著的兩個“炭貓子”,然後撲在老婦人身上聲嘶力竭地痛哭開了。張乾坤和李拴柱見狀,一時手足無措,隻好蹲在姑娘的身邊勸說她。
“丫頭!你快告訴我們!這究竟是咋回事?”李拴柱一急提高了問話的聲音。
姑娘低傾下頭,邊抽泣邊說:“我叫……田玉芳,這是……我媽。我們是……會寧人……”
姑娘害怕他倆聽不明白事發的緣由,便從頭敘述著:
一九三六年她們家鄉過來了一支紅軍隊伍。父親要跟著隊伍走,母親堅決不讓她父親去。那時,她母親正懷著她。最後,她的父親還是瞞著母親偷偷地跟紅軍隊伍走了。母親後來聽別人說,父親是去了一個叫延安的地方。她母親苦苦盼了父親二十三年,一直等不上消息。
今年正月裏,她的母親不聽人勸說,執意要到延安找她的父親,她隻好哭鬧著,跟公社要了一張去延安的介紹信。母女倆開始步行往延安走。可沒走幾天,母親就有了病。她病得很重,但還要堅持往前走,直到傍晚昏倒在下麵的土路上。她把母親背到這個塌牆荒院裏,四下裏哭喊著不見一個人影。
在大冷天裏,她悲痛欲絕地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咽了最後一口氣。母親在臨咽氣的最後一句話裏,還一再叮囑讓她無論如何要到延安找到父親……
張乾坤他們聽了田玉芳母女的不幸遭遇後,李拴柱早掉下了眼淚。張乾坤的鼻子也是一陣一陣地發酸,眼淚在眼睛裏直打轉轉。
張乾坤和李拴柱把田玉芳母親的屍體抬上大車。張乾坤攙抱起已不能行走的田玉芳,把她放坐在大車的前轅上,兩個人一前一後趕上大車,加快速度往回走。
天剛放亮,張乾坤他們趕著大車回到了杜堡子。張乾坤和李拴柱分頭找來幾個上年紀的人一商量,要把田玉芳的母親葬在莊子裏埋亡人的上壕灣。一聽說要把一個散魂遊鬼往莊子裏的這塊“風水寶地”裏埋,有幾個人不同意。但他們拗不過張乾坤,就去找生產隊長靳興榮去了。待生產隊長靳興榮和“告狀”的人趕到上壕灣時,由張乾坤作主,已經用他母親的壽材,將田玉芳的母親入土為安了。
靳興榮當時沒敢跟張乾坤上茬,隻跟其他的人打問了幾句,沒好意思的調頭走了。就這樣,這位異鄉的紅軍遺孀,在杜堡子的上壕灣“落了戶”。
辦完田玉芳母親的後事,張乾坤和李拴柱一商量,讓田姑娘暫留在張乾坤家裏,等她的身體恢複好一些再送她回會寧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