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高三的第二學期,也是高中生活的最後一學期。她不由得緊張、急躁起來。
星期六的一個下午,她為了調節自己過於緊張的心情,夾著一本書,一個人來到了縣城西麵的清水河畔。蹲在潺潺不息的河水旁,望著泛細碎銀光的水,她聯想到了漂流瓶的故事。聽說自家門前飲羊溝裏的水也是一直流淌到清水河的。如果能在這裏撈到母親從飲羊溝裏給她漂下的“瓶”,那該多幸福啊!
想到這裏,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指頭蘸了一下河水,然後放在自己的舌頭上舔了舔。盡管河水是鹹的,但她好像是接通了與家裏人的“長途電話”,開始閉上眼睛,把心裏積攢的許多話告訴了母親。
人們通常把母親讚美為一條河,今天通過這種特殊方式與母親溝通交流,她好像是得到了母親的安慰,心裏輕鬆了許多。
不容多想,再過一個多月,她就要麵臨這個決定自己一生命運的關口。不管她考上考不上,她都將會變成另外一個意義上的張梅玫。這次命運的大決戰不僅對她是至關重要的,對所有迎接高考的同學都一樣的重要。
梅玫上完晚自習困乏地回到宿舍,剛躺下內心又隱隱地感到一種恐懼。她知道,要是高考榜上無名,那時會有什麼樣的命運在等待著她。她將在一兩年內出嫁。而像她這樣的家庭,又能嫁個什麼人呢?和一個農村後生結婚,過好了,自己能維持自己;過不好,還得連累老人和哥哥。唉,父母害怕影響她的高考,把哥哥出走的消息暫時還沒有告訴她。
有時,她晚上睡覺時,常夢見自己沒有考上大學,醒來之後,手裏捏著兩把冷汗。她隻能一心鑽到功課中去,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事都引不起她的興趣。她的學習幹事職務,也是班主任老師做了許多工作她才勉強接受下的。
班上的女同學們,都到了一個鮮花般的年齡,個個開始精心打扮自己。洗發精、麵霜、頭油,甚至口紅或其他一些很有名堂的化妝品都出現在各自的小木箱裏。有些沒指望考上大學的漂亮女生,已經抓緊時間談戀愛了。
對於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她們的愛美之心無可指責。但張梅玫除了一塊香皂和一隻廉價的棒棒油外,什麼也沒有。一方麵她生性不愛塗脂抹粉;另一方麵,他也沒錢買這些東西。別說這些花費了,直到現在,她還沒有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好在她那天生麗質大大彌補了穿戴上的寒酸,因而在女同學中仍然鶴立雞群,使姑娘們妒忌不已。
有好多男同學給張梅玫的書包和抽屜裏偷偷塞求愛信,她害怕別人知道,一個人上廁所時,悄悄把信撕成紙屑,又不忍心扔進廁所池裏,然後揉成一個紙蛋蛋攥在手心裏,趁人不注意投進垃圾箱。
張梅玫不但學習成績優異,她還多才多藝。在畢業聯歡會上,用媽媽給她的那枚口弦,聲情並茂地吹奏了一曲《媽媽的吻》,贏得了在場師生們經久不息的掌聲。在同學們“再來一個”的強烈要求下,她稍加思索,又來了一段即興演講:
讀書,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改變我們的命運!
是的,我們無法選擇我們的出身。我們貧窮,我們落後,我們沉重,但我們可以通過我們自己的努力和辛勤的汗水,來選擇我們自己的命運,尋找自己的未來,實現那美好的夢想……
在深情動人的演講餘音中,人們在一九八四年七月七日高考這天上午,隔著校園的透視牆,看見梅玫參差在同學們中間,自信地走進了高考的考場……
因為高興,張乾坤讓女兒陪著帶病的老伴早早回家。母女倆走在回家的路上,梅玫挽著母親的胳膊,有意在她跟前撒嬌說俏皮話讓她高興。田玉芳因為女兒爭氣考上了大學,她的病好像一下子也好了許多,臉上終於露出了那久違的笑容。
母女倆回家後,張乾坤不敢鬆勁,他趁太陽落山涼下來之際,加緊又多拔了幾趟麥子。當天色黑著下來,星星眨開了眼,他才拍打掉渾身的土,背抄著手往回走。他想,把今年的豌豆給糧販子糶了,再處理上幾隻羊,女兒梅玫上大學的學費也就湊夠了。
清涼的晚風從溝道裏吹過來,真讓人神清氣爽啊!張乾坤一觀察周圍沒有人,便小聲哼唱起了他已經好多年沒有唱過的秦腔調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