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惚地站下辨認著東南西北,愕然地看著這個令人眼花繚亂、頭暈目眩的世界。一個鄉下娃,一下置身於這麼大的城市裏,霎時間,他被龐大的城市震懾住了,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在省府鳳城的南門廣場上,驟然擠滿了許多衣衫不整或穿戴破舊的鄉下人。他們身邊都放著一卷行李,有的行李上還別著錘、釺、刨、方尺、墨鬥和破籃球改成的工具包。這些人有的心慌意亂地走來走去;有的麻木不仁地坐著;有的聽天由命地幹脆枕著行李睡在了廣場上。
每當一個包工頭來到他們中間時,很快就被一群打工漢團團圍了。包工頭就像買牲畜一樣打量著周圍的一圈人,並且還在人身上捏捏揣揣,看身體歪好,然後才挑選幾個人帶走。帶走的人就像找到了工作一樣高興;而沒被挑上的人,隻好灰心地又回到自己的鋪蓋卷旁邊,等待著下一個“救世主”的到來。
當另一個包工頭走進他們中間時,即刻被一群打工漢簇擁著包圍了。他們爭著搶著擠到包工頭跟前,懷著激動的心情等待選拔。包工頭迅速掃視了一下周圍,喊著說:“要三個砌磚匠人!”
“要不要小工?”一個高個子年輕人喊著問。
“不要!”
那些匠人們便帶著高人一等的優越感,把赤手空拳的小工攉在一邊,紛紛問包工頭:“一個工多少錢?”
“這還用問嗎,老行情,四塊錢。”所有的砌磚匠人都爭著要去,但包工頭隻挑了其中三個身體最好的帶上走了。
那個大個子小工罵罵咧咧又回到他原先蹲的老地方,熟練地卷起一根旱煙棒,從上衣兜裏摸出一根火柴皮把煙點著,香噴噴地吸上了。在他一邊抽著旱煙,一邊注視著眼前這座“天安門城樓”時,一側麵把人驚嚇了一大跳:天大大!這不是我們的張天宇嗎!他啥時候轉悠到了這千裏之遙的省府鳳城的?
是的,蹲在我們麵前抽旱煙的這位大個子小夥子,正是一年前從杜堡子跑出來闖世事的張天宇!
細細一打量,他好像換了一副模樣。原來的細皮嫩肉變得又黑又粗糙;濃密的黑發像氈片一樣散亂地貼在額頭。由於工地活苦重,飯量驟然間增大,身體看起來明顯地壯實了許多。兩隻手被磚頭和鐵棍磨得生硬;右手中指有傷,纏著一塊又黑又髒的膠布。目光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光亮,像不起波浪的水潭一般沉靜;上唇上的八字形髭須似乎也更明顯了。他不但學會了打口哨,有時也罵“操你媽”不堪入耳的髒話來。唉,從他那鬆散的腿胯可以看出,他已經成為地道的打工漢了,和別的打工漢混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有啥差別。
一年來,張天宇其實一直在省府鳳城的建築工地上抱磚、推漿車。工錢每天兩塊五角。今天,他幹活的工地完工了,隻好再次來到這個全城最大的勞務市場找活計。
張天宇今天運氣不佳,從中午一直等到太陽落,還沒被包工頭“相中”。他隻好喪氣地離開南門廣場,走進街旁的一家牛肉拉麵館,要了兩老碗牛肉拉麵,連湯帶麵一起吃光,走出拉麵館,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溜達著。
初伏城市的傍晚一片燥熱。街道兩邊枝葉繁茂的國槐樹下,市民們光著膀子坐在小凳上,悠閑地搖著蒲扇。姑娘們大都穿起了裙子,五顏六色,花花綠綠,給這個色調暗淡的城市平添了許多新時尚和斑斕景象。
在這個花花綠綠的世界裏,他此刻不再像初來時那般緊張不自在。張天宇現在才感到,這樣的城市是一個各色人等混雜的天地;而每一個層次的人又有自己的天地。
張天宇穿過廣場北麵的步行商業街,來到了全城最繁華的新華街。因為沒什麼可買的,他隻是在街上稀罕地觀賞著花花綠綠的熱火勁。
在不知不覺中,他眼前的十字街口出現了一座由彩燈勾畫出的古建築。這恐怕就是被鳳城市民嘖嘖稱美的標致性建築鼓樓吧?老遠望去,樓簷屋脊懸著的輪廓彩燈熠熠閃光,那個美啊,勝過皇家公主的鳳冠。他走到跟前一打問別人,果然是鼓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