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2 / 3)

在過古莊子與饅頭山之間的那條跳溝時,田玉芳幾乎是坐著滑到溝底。溝底已經流淌著一股濁水。她過了溝底,用鐵鍬挖著淌水的台階,一步一步地向溝沿畔挪爬。待她快要耗盡渾身的最後一絲力氣,手終於摳抓到了溝沿邊上的草墩。她先把背在脊背上的甘草解下來推上溝沿,又把鐵鍬扔了上去,然後手摳著溝沿邊上的草墩往上爬。一不小心,她腳底下一打滑,盡管兩手硬硬地摳著泥土,但還是重重地滑跌到了幾十米深的溝底。待她回過神想繼續往上爬時,上溝裏足有兩人高的洪浪衝下來,把她吞噬了。

在咆哮的濁浪中,當她漂浮出水麵時,隻喊了一聲“天宇——梅玫——”又沉了下去……

當莊子裏的父老鄉親們在飲羊溝和大彎溝交彙的溝台上找見田玉芳的屍體後,張乾坤撲上去抱住被洪水衝得一絲不掛的老伴,牛吼一般的號啕大哭……田玉芳被洪水卷走的噩耗霎時就傳遍了整個石澇壩村。人們紛紛談論著死者生前的許多美德,尤其讓人不能接受的是,在她入土的過程中,一雙兒女都沒能回來給她送終。莊子裏幾乎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難過得落了淚。

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一下把十分要強的張乾坤給擊垮了。

在料理完老伴後事的幾天裏,張乾坤是一大早出去就坐在田玉芳被洪水衝走的那段溝畔上,眼睛直勾勾地瞅著溝底發呆。一到晚上,他端上煤油燈到窯掌裏,從頭到尾又從尾到頭,一遍遍地盯著田玉芳挖下的那根“甘草王”瞅。

在田玉芳去世七天祭日的那天晚上,張乾坤照舊端著煤油燈盞到窯掌裏,把那根“甘草王”欣賞似的看了幾遍,然後抱來一個木墩,又拿來斧頭和一把尺子。他先用尺子把甘草細細量了幾個來回,再在地上畫算了幾遍,開始用尺子量一個尺碼,把甘草墊在木墩上用斧頭鍘。就這樣,待他手裏留下最後一節時,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十節。因為田玉芳今年是五十歲。他要把這根“要命”的甘草鍘成五十節;一來是對死者的哀思,二是把它晾曬幹了做藥引子。

張乾坤把一塊田玉芳生前圍過的頭巾,細心地鋪墊在篩子底上,再把甘草節一捧捧地捧到裏麵。在這個看似祭奠式的過程中,張乾坤不由得鼻根一陣陣地發酸,眼淚不停地在眼眶裏直打轉轉。

正當張乾坤沉浸在懷想老伴的悲傷之中,隱隱約約聽見有人敲大門。他把裝甘草的篩子端放到箱子蓋上,抹掉掛在眼角的淚水,然後才出窯給人開大門。

張乾坤把大門一打開,借著朦朧的月光,看見眼前站著的是一個高個子小夥子攙扶著一個姑娘。還沒等他辨認清楚對方是誰,這個姑娘先撲進了大門,“撲通”跪在他跟前,把他的腿一抱,悲痛欲絕地哭喊了一聲:“爸!我媽她……”張乾坤聽見這一聲喊,不由得渾身打了一個顫,馬上意識到跪在他腳下的這個姑娘,就是在上海上大學的女兒梅玫。

張乾坤蹲下來把女兒梅玫的頭摟在自己的懷裏,哽咽著,“女兒,你媽她,她……”他沒有把話說下去,也放聲痛哭開了。父女倆悲淒傷痛的哭聲回蕩在漆黑的夜空,聲聲催人淚下。

待莊子裏趕來的人把父女倆勸解到窯裏,張乾坤才給女兒講述她母親的死因。人們還看見,送梅玫回來的那個高個子小夥子,一個人站在炕牆後麵,不時地抹眼淚。

在萬裏之遙上海上大學的梅玫,怎麼知道她母親遭遇不幸的?原來,在田玉芳遇難的第二天,李有新瞞著張乾坤,在他家的信封上找到梅玫上大學的地址,跑到南原郵電所給梅玫發了一封加急電報。李有新害怕梅玫不回來,幹脆把她母親遇難的事直截了當地告訴了梅玫。電報發出後的第二天,梅玫在學校裏收到了這封加急電報。還沒有等梅玫把電報內容看完,她就“媽”一聲昏死了過去。同學們七手八腳地把她抬送到校醫室,總算才把她“喚”醒。待梅玫清醒回過神後,像發瘋似的哭喊著要回家,要見她的母親。

學校考慮到她路途的安全問題,同意她的男朋友田中護送她回家。梅玫當時什麼也沒顧及,隻想著能早一時趕回家。於是,由田中護送著神情恍惚的梅玫,從上海晝夜兼程地往杜堡子趕。待他們從縣城趕到南原城時,太陽已經落山了。在南原城往杜堡子走的幾十裏山路上,多一半路程是田中背著梅玫走的。

梅玫在屋裏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天剛亮,由父親和李拴柱碎爺引路,梅玫在幾位鄰居大嬸的攙扶下,來到了母親田玉芳的新墳前。梅玫跪在母親的墳前,抓起兩把墳堆上的新土,一邊捶胸砸拳的放聲痛哭,一邊悲淒地呼喊:“媽——不孝女兒回來看你來了!媽——你走得好可憐啊……”

梅玫在母親的墳前祭奠完後,她讓父親和其他人都先回家,隻留下田中一個人。等父親和其他人都過了饅頭山崾峴,她又重新跪在了母親的墳前,並讓田中也跪在她的右邊。田中啥話也沒說,陪著梅玫在母親的墳前靜靜地長跪了一個上午。

一晃十天的假期馬上要滿了。梅玫的心開始忐忑不安了起來。她要在臨走前,把她和田中找對象的事想辦法告訴父親。梅玫原想不在這個時候提這件事,但她又不願錯過這個機會。從幾天的觀察看,父親對田中的印象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