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乾坤用紅膠泥鋪的一段排水渠,經過兩場大雨的洗衝,竟然絲毫無損,他在興奮中又增添了無窮的信心。
用紅膠泥鋪渠,你可不要把它看成是簡單的體力勞動,這裏麵的學問多著哩。別的不提,就拿超前謀劃一些事來說,的確要考慮得周到適當。在鋪水渠前,張乾坤事先想到的是水的問題。所以當他剛剛雇人把兩個石澇壩裏的淤土掏挖出來,不久就下了一場大雨,把兩個石澇壩灌得滿滿的,解決了他的用水問題。一到冬天封凍後,他什麼都幹不成,得整整閑蹲一個冬天。後來,他想了個辦法,一到冬季快封凍時,他就在北山嘴挖膠泥的地方掘一個窯洞進去,整個冬天就可以在窯裏挖篩紅膠泥粉了。一個冬季過後,他挖篩的紅膠泥粉像小山一樣堆在窯門外,這些紅膠泥粉可以足足供他用上半年。但他上半年不會用這些現成的紅膠泥粉。因為當地春夏季雨水偏少,他邊挖邊鋪不會影響鋪修進度,到了下半年,雨水一多起來,鋪修就緊張了起來。一場過雨或幾天連陰雨過後,他得抓住這個機會大幹幾天,根本顧不上挖篩紅膠泥粉,得用冬天篩好的現成料,這樣才能確保不誤鋪修進度。
就這樣,張乾坤一個人把這條高兩米、寬一米五、長五千多米的排水渠,像山裏人糊水窖一樣,一尺、一米地往前修鋪著。他不聲不響地花了整整五年時間,用紅膠泥把杜堡子十裏長的排水渠從饅頭山崾峴鋪修到了北山嘴。
一旦下過雨,當翻滾的山洪被排水渠穩穩當當地排出,村民還可以從容不迫地打開水渠閘門給自家的承包田裏放水時,一些明事理的中老年人很是感激張乾坤這位“活愚公”。
五年的時間裏,張乾坤在這種艱難負重的勞動中找到了心靈的充實。人處在一種默默奮鬥的狀態,精神由此而得到了升華。
說起張乾坤在省城做生意的兒子張天宇,他這幾年可是把錢掙下了。短短的五年間,他把一個靠貸款建起的個體服裝小廠,發展成了一家產銷一體化的服裝公司。
張天宇當上了名副其實的董事長兼總經理。張天宇現在有錢了,他什麼都舒心,唯獨的一樁“心病”,就是父親在鄉下的土窯裏生活不說,還下賤地給隊裏修什麼水渠。他有些想不通,父親把他這個董事長的臉麵,在眾鄉親們的麵前丟盡了。
這不,父子倆又吵上了。
“你這是何必呢!受苦受累不說,還讓旁人的唾沫星子淹兒子。再說了,把你苦累死,誰知道你的好?又有幾個人領你的情?”
“我願意,老子這輩子盡幹些傻事。許人家對不起我,不許我對不起人家。就像你說的那樣,‘腦子進水了’。”
就這句話,張乾坤已經“回敬”兒子四次了。
記得第一次張天宇要接他進城時,天宇打碎嚼細地說了大半夜好話,他一言沒發,隻是個吧嗒吧嗒抽旱煙。天宇一急,竟脫口罵了他一句“腦子進水了”的渾話。
他當時沒有發作,把旱煙抽完,回敬兒子說:“我願意,老子這輩子盡幹的是傻事,許人家對不起我,不許我對不起人家。就像你說的那樣,‘腦子進水了’。”
隔過第二年,張天宇帶著妻子楊芮瑩和兒子張昊,一起回家請父親進城。兩口子勸導話說了大半夜,張乾坤又是隻說了這句話,完後就睡覺去了。等第二天一大早,天宇起來一看,父親不知什麼時候已推上架子車上了工地。天宇一看沒招,一氣之下,攜妻帶子回省城,給父親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走了。
到了第三年,張天宇回到老家一看,父親忙得整天吃住都在工地上,什麼話也沒跟他大說,就打發李有新請來幾個工匠,自己親自看著,在老院子蓋了三間磚木結構的起脊房。天宇幫父親把東西從土窯裏搬到新房裏後才走開。天宇前腳一走,張乾坤又莫名其妙地朝著新蓋的房子罵了那句話。第二天叫來幾個工匠,把自己原先住的土窯收拾了一下,又把自己的東西搬回到了土窯裏。當然了,夥房的灶具他沒有搬進窯,他還害怕煙把收拾一新的窯給熏黑了呢。
第四年是天宇開著自己嶄新的越野車回來的。本想回來在鄉親們跟前耍耍威風,給父親長長麵子。可是到家裏一看,父親竟把自己蓋的上房當成了修渠放爛家具的庫房。天宇憋了一肚子氣,等了父親一個中午還不見他從工地上回來。最後,天宇把車發動著,調轉車頭,朝著父親修渠的地方狠狠地甩了句“真是個賤骨頭”,便把車油門踩到底,左轉右拐氣衝衝地一溜煙出了莊子。
這一回天宇已經思謀好了,他得動用特殊的手段把父親從老家搬到城裏去住。
天宇這次回家像變了個人似的,主動到父親修渠幹活的地方,一邊幫他幹活,一邊關切地對父親說:“哎呀,這還了得!鋪牙長一截渠,要下這麼多黑苦。兒子早知道這樣,寧肯掏錢雇人,也不能讓你下這麼大的黑苦。話說白了,不就是花幾個錢嗎!”
張乾坤聽了兒子的孝順大話,隻是用鼻子“哼”了一下沒言傳,繼續幹他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