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樣行嗎?”張天宇一看他大沒表啥態,幹脆把話說明了,“隻要你跟我進城住,剩下的這段渠我掏錢用水泥板板鋪。”
“不用了。這點活我一兩個月就能幹完。”張乾坤停下手裏的活計,稍加思索,接著對兒子說,“你要是真格願意出錢給咱們杜堡子辦點好事,那就出錢把莊子上快要塌的學校翻建一下,也算你是咱們杜堡子走出去的一個兒子娃娃。”
張天宇一聽父親這話,立馬又來氣了。他心裏想,我憑啥要掏錢給他們修學校。想讓我給他們掏錢修建學校,讓他們的後代坐在亮堂堂的教室裏念書,他們的先人還沒有積下這個德呢。天宇隻是心裏這樣想著,沒有敢把話說出來。他害怕話還沒說完,又得把老漢惹急了,接下來的事情更麻搭。
吃過中午飯,張乾坤不讓兒子陪他到工地上去,倒催著讓他到學校看一趟。看來不去還不得成。於是,天宇抱著滿不在乎的心情,溜達到了他曾念過書的學校。
他看見,這個當年全莊子最有生氣的地方竟是這樣的荒涼衰敗!不僅僅是學生放了暑假,隻見院子蒿草長了一人高;房子牆壁多處都是裂縫,從房屋裏麵能瞅著天。麻雀在教室的裂縫中壘窩築巢,嘰嘰喳喳,飛進飛出。那副籃球架已經腐朽不堪了,倒塌在了荒草之中……
這就是當年他和妹妹梅玫上過學的地方啊!現在誰家沒有幾間磚木結構房,唯獨這個大集體的攤場破爛到了這種地步,沒有一個人出來管一管。看來,隻有我這個“腦子有毛病”的父親還操著這份不該他操的心。
張天宇在學校院裏轉悠時,突然看見窗戶的破紙被風吹得嘩嘩直響,他忍不住仰起臉向天空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從心裏生出一絲莫名的蒼涼感來。
當時不知是為了鄉親們,還是為了父親,僅僅在這一刹那間,出資修建學校的想法,不由自主地主宰了他的意識。經過和鄉、村領導們商定,當他把十萬塊修翻建學校的錢交到李有新的手裏時,渾身竟不由得流過了一道激動的戰栗!
張天宇出資修建學校不像“愚公”父親那樣。幾個月後,在學校落成的那天,他從省城請來各路記者,參加了由縣、鄉、村三級領導給自己歌功頌德的落成典禮。
說來也巧,就在張天宇出資給杜堡子修建的“天宇小學”落成那天,他大張乾坤修鋪的那條排水渠也正好完工了。
張乾坤小心地收裝好修渠用的全部家具,趕著老牛車從北山嘴往回走,迎麵卻過來了一溜揚著塵土的小轎車。他趕緊把老牛車拉到一邊停下,待十幾輛小轎車全部駛過,他才拍打掉渾身的落土,繼續吆上老牛車往回走。
張乾坤說啥也沒想到,小轎車裏坐的領導和記者,都是從省城、縣上和鄉上下來專程給兒子修建的“天宇小學”落成剪彩的。如果這些當官的知道在路旁的這位拉牛車的人是張天宇他大,肯定會老遠停下車,迎上來和他握手客套幾句,還有可能先讓老人過去,怕塵土揚著他,演一出親民愛民的戲來。還有那些整天隻知道圍著領導屁股轉的記者們,也許在他的身上,無意中會挖掘出條轟動一時的好新聞來。
說到這裏,人啊……
張乾坤回到家裏,按捺不住心裏的激動,一個人又跑到饅頭山崾峴,背抄著手,步量著自己用汗珠子串起來的排水渠。
待他走完排水渠回到家裏時,兒子竟把他修渠的家具連同架子車一起扔進了杜堡子門前那個深不見底的地穴裏。他心疼地剛想對兒子發作,卻見莊子上一大幫中老年人把他團團圍住,你一言我一句勸說讓他跟兒子進城享清福去。
莊子上這麼多人一下子全幫天宇說話,張乾坤斷定是兒子“搗”的鬼。他猜想得不錯。原來,張天宇在出資修建莊子上的學校時,還當著眾位鄉親的麵,提了一個附加條件,就是請他們說勸著讓父親跟他進城生活。
當時,鄉親們為能得到天宇的資助,一大幫人拍著胸膛給他打保票。今天學校算是蓋成了,他們得給天宇兌現諾言。於是,幾十個人就像蜂兒挽纏著蜂王一樣,張乾坤走到哪裏,他們就跟到哪裏說勸個不停。
最後,張乾坤一看不行,就答應了下來,說是過幾天就進城。可鄉親們害怕夜長睡夢多,得立說立行。再加上李有新出來做保證,家裏的事全包攬在他身上,讓他不要操心隻管去。
張乾坤一看鄉親們都一臉的作難,隻好給兒子認了輸。到自己住的窯洞裏,把幾件最值錢的“寶貝”裝到一個泛白的黃帆布提包裏,連臉都沒顧上洗一把,抱著提包,跟眾鄉親們一一握手道別,然後上了兒子的越野車。
張天宇的越野車開出二三百米遠了,張乾坤讓兒子把車玻璃搖下來。張乾坤把頭伸出車窗外,向車後麵的李有新和眾鄉親們喊著說:“把排水渠要看護好!把我的窯門要鎖好!我浪幾天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