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1 / 3)

沒料到,這個“不孝”的舉措正中父親的下懷……張乾坤懷裏抱著他從老家裏拿來的那個黃帆布提包,一邊從樓梯上往下走,一邊竟忘情地小聲哼唱起了:“山丹丹開花紅豔豔,紅豔豔……”

張天宇在鳳城的住宅已換成了一幢兩層小洋樓。

小洋樓建在鳳城黃金地段的一個居民小區裏。小區的前排是十六幢二層小洋樓,往裏是四排五行二十棟六層高的居民住宅樓。跟張天宇搭鄰居住小洋樓的,不是省廳級高幹,就是鳳城赫赫有名的巨商大賈。這些象征金錢和地位的古色古香二層小洋樓,成了小區居民出出進進羨慕和惦記的對象。

張天宇花五十萬元購置下的這幢小洋樓,外觀和內飾都很漂亮雅致。庭院相當開闊,到處是北方名貴的樹種,一年四季有鮮花開放——春夏秋三季不必說,即使是冬天,也有好幾叢臘梅開得一片金黃。聽說這些花草樹木都是楊芮瑩一手培植的。庭院經女主人這麼一點綴,把古典韻味和現代風格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

張乾坤能在這幢二層小洋樓裏出出進進,不要說杜堡子土裏刨食的農民連想都不敢想,就連城裏拿工資的幹部職工都羨慕得很。

在他們的眼裏,這個土老帽肯定是個福老漢,有吃有穿,日子過得如此清閑。更重要的是,他兒子在這鳳城也可算得上是個大款了,他活得多麼體麵啊!他要是從庭院的門裏出來,遇見不認識的居民,都以為他還是哪位省廳級高幹的爹呢,恭敬地向他微微點一下頭。他每遇到這種情況心裏便不自在起來,好像又欠下人家什麼似的。待別人走過後,便偷偷地向人家輕鞠一躬,把情還清了心裏才舒坦。

看似老漢活得好,但張乾坤有他的難言之處。別的不說,剛從鄉下來到城裏,吵、臭、擠他簡直受不了。走在街上,人擠不說,像甲殼蟲一樣多的汽車把人的神經繃得緊緊的,一不小心,就遭司機的一頓訓斥。憋著一肚子氣回到家裏,剛躺在讓人腰疼的軟床上,工地上的打樁機又“問候”開了。

在鄉下的寬天寬地裏生活慣了,說個不怕丟人的話,張乾坤來城裏好幾個月了,到現在蹲在馬桶上屙不下來的尿不下來。就為這,可把老漢給折騰苦了。他一大早起來,就得趕緊往城外跑,蹲在城郊外農民的糧食地裏屙光尿淨了,才慢慢地往回轉悠,反正回去還是個閑著。

兒子一家把小保姆翠兒也算上,老少也有五口人了,可他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兒子天宇成天在外麵忙生意,不要說一天能見一麵了,有時一個禮拜連他的人影都見不著。天宇害怕父親心慌了會往老家跑,便抽空把他帶到延安浪了一趟,特意打問了一下外公的消息,雖然一時沒有結果,就算是給去世的母親還了一個遲到的心願。張乾坤心裏也明白兒子這樣做的意圖是什麼。所以,他心裏有多憋慌,從來沒在天宇跟前言傳過。

兒媳婦楊芮瑩現在在省文聯的一家文學雜誌社當主任編輯。她上下班回來吃的是小保姆做好的飯菜。她一有空閑,除了教兒子昊昊學這補那外,就是躺在床上抱本書看。張乾坤要是偶爾掃見兒媳婦在書房的椅子上悠閑自得地躺著看書,會在心裏嘀咕道:“這要是把你生到農村,非餓死不可。如果書要是把人能看飽,那我們都抱本書看多輕鬆,何必黑水汗流地在地裏折騰。”

小保姆翠兒是山區農村來的女娃娃,剛開始對他很親近,可時間不長,連翠兒都不願搭理他了。因為翠兒若用白花花的水淘米,他便心疼地說她太浪費水了,若要是在水盆裏發現幾粒米,就給她講六十年代的生活困難。僅一堂憶苦思甜“政治課”講下來,把他自己說得舌幹口燥不說,把翠兒撥煩得直用眼睛偷偷地挖他。慢慢地,翠兒害怕他上“政治課”,不論幹活還是閑著,都開始有意躲著他,不願跟他說話了。

一家人隻有小孫子昊昊最願聽爺爺的“政治課”。

天宇的兒子昊昊今年才八歲,已經上小學二年級了。小家夥濃眉大眼的,長得倒像個女娃娃。在媽媽生下他的那一天,外公楊翰章因為急著要見他們母子倆,在過馬路時闖了紅燈,被一輛麵包車撞出五六米,人沒有來得及送到醫院搶救就氣絕身亡了。楊芮瑩聽到父親遭遇車禍的消息後,就當著丈夫的麵咒罵剛剛出生的兒子昊昊是個喪門星,把她爹給克死了。

昊昊一天天長大,並不像媽媽罵的那樣,他不但沒有給家裏帶來啥不順,相反,他爸爸的生意越做越紅火,越做越大。因為有了錢,天宇的人際關係也不斷地滲透到了政界。

為了答謝芮瑩給他生了“福娃”昊昊,天宇不惜掏重金把妻子從臨時工轉成正式工,再把她從學校調到她最向往的省文聯工作。這樣說來,芮瑩今天能走上專業作家的路應該有兒子昊昊的一份功勞呢。可媽媽不但不領昊昊的情,反而對他的說教沒完沒了,有加大的趨勢。

芮瑩盡管是個能寫幾篇文章的小作家,那氣度倒像是個做大學問的白領。平時,她對丈夫的生意不聞不問,上下班回來不是看書寫作,就是盯瞅著兒子寫作業。

她對兒子昊昊要求特別嚴,希望他將來能戴上“博士帽”,把自己沒有實現的夙願寄托在了兒子身上。活潑愛動的昊昊對媽媽的管教雖說是很厭煩,但苦於沒有擺脫的辦法,隻能是硬著頭皮順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