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2 / 3)

自爺爺從鄉下搬到家裏住時,他就有了“救星”。小機靈鬼發現爸爸媽媽像是害怕爺爺似的,總是躲著不願跟爺爺說話見麵。有時,爺爺因為什麼事吹胡子瞪眼睛給一家人上“政治課”時,爸爸媽媽和翠兒姐都要找借口溜掉,隻有他一個人趴在桌子上,小手手托著下巴,撲閃著一雙大花眼睛,津津樂道地聽爺爺在那裏指天罵地的發脾氣。

他為了逃避媽媽給他補功課,有時故意在爺爺麵前撕幾張好端端的本子紙,或者吃飯時有意在飯桌上撒幾粒飯,好讓爺爺看見後給他上“憶苦思甜課”。

爺爺一上課,其他人都得溜走,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在那裏進入到一個叫杜堡子的世界裏。爺爺講的捉虱子,用針線縫裂口子,在瓜地裏偷瓜,在石澇壩裏耍水,在山裏放羊時燒吃洋芋,這些故事既新鮮又刺激,比書上編寫的故事都好聽。

有時爺爺的“課”上的時間長了,媽媽叫喊幾聲昊昊,他一瞅爺爺若無其事的樣子,他也把小脖子一揚,好像沒有聽見媽媽叫似的,繼續聽爺爺上“課”。碎仔仔有時害怕媽媽背過爺爺體罰他,幹脆睡在爺爺的被窩裏過夜不下樓。

跟小孫子昊昊在一搭裏樂嗬一陣子,那隻是幾天甚至是一個禮拜一遇的機會,平時隻能是他一個人在那裏發呆生悶氣,活得實在寂寞。如果在杜堡子,他除了有活計幹外,還能跟許多人說說話,散散心。可是現在他被擱置在水泥樓中的一個小房子裏,感覺就像被孤零零地吊在了“半空中”。

大街上那麼多人,他連一個都不認識。攆去和小區裏的一些半生不熟的退休老頭說閑話,人家雖然因為他是張天宇的老爹,很尊敬他,但他感到別扭不自在;不像是在杜堡子,他和李拴柱一些老漢蹲在一搭裏,旱煙棒子一卷,指天罵地,十分痛快自在。眼下,他實在感到寂寞難忍時,就隻能到二樓的陽台上,如同站在懸崖上一般,緊張得兩隻手緊緊抓著欄杆,茫然地瞅著小區裏出出進進的行人。

有一天中午,他照舊站在二樓的陽台上瞅行人。一個推著三輪車收破爛的中年男子從小區的那一頭過來。他剛叫喊了幾聲“收破爛了”,不知是哪棟樓,一個男子把窗子打開惡狠狠地朝樓下收破爛的吼罵道:“操,你家裏死人了麼?嚎你媽的瘟喪!”收破爛的抬頭向那個伸出又光又大胖腦袋的樓窗望了望,沒敢言傳啥。

收破爛的又往前走了幾步,看見伸出光腦袋的窗子關上了,便接著又叫喊了幾聲“收破爛了”。不料,居民樓的又一扇窗子打開,伸出一個帶眼睛的腦袋來,對樓下收破爛的哀求道:“求求你了,農民伯伯!積陰德做點好事吧。還要不要讓我們休息嘛?磨菜刀的,收廢書廢報紙的,修爐具熱水器的,收舊冰箱、舊彩電、舊家具的,裝修房屋的,賣新米賣土雞蛋的……叫!叫!叫!人都快要被你們叫喊瘋啦,住精神病院啦。行行好喲,農民伯伯!”

幾句叫罵挖苦“農民”的聲音,深深地刺痛了張乾坤的心。他在心裏罵道:“狗日的,你城裏人天不亮怕吵,鄉下人這節眼在幹啥?早下地幹活去了。中午你午休怕吵,鄉下人又在幹啥?說不上趕著牲口到幾裏路外的深溝裏馱水。才當了幾天城裏人就不認先人了。把你放在鄉下種莊稼,說不上還不如這個收破爛的,把你日能個啥呢!”

張乾坤老遠看見那個收破爛的很可憐地推著三輪車向這邊走來。他的同情憐憫之心油然而生。他折轉身下樓來到院子,把他平時在街上撿拾的半紙箱飲料瓶子拿出,把院門打開,叫那個收破爛的過來。

張乾坤讓他進院子裏來,可收破爛的說啥也不跨進門檻。張乾坤便對他說:“我也是個農民,你怕個啥嘛。”收破爛的男子驚訝地瞅了一會兒張乾坤,問他:“你一個土農民咋住在這裏?”

“噢,這是我兒子的家,不是我的家。”

“你兒子肯定是個當大官的,是不是?”

“啥大官,是個跑買賣做生意的。”

收破爛的一看張乾坤老漢很隨和,也放鬆了下來,繼續和他搭話:“大哥,聽你的口音好像是豫海縣那邊的人?”

“是。你咋知道的?”

“我小年時經常跟父親鍛磨在你們那裏轉,聽你們說話聽慣了。”

“那你是哪裏人?”

“我是固海縣的。”

“哎喲,那咱們都是老鄉,還見外個啥。”

張乾坤很客氣地把收破爛的讓進庭院,把半紙箱飲料瓶子倒進他的塑料袋裏。收破爛的要給他付錢,他死活不要,說是白送給他的。他不但沒要錢,又連拉硬搡地把收破爛的推進客廳,叫他坐在沙發上。他沒有喊翠兒,自己到廚房裏端來了滿滿一盤子吃夥。收破爛的也不客氣,狼吞虎咽地吃著,他在旁邊美滋滋地欣賞著他吃。待收破爛的吃飽喝足後,兩個人各卷了一個喇叭筒旱煙棒,一邊抽一邊天南地北地拉開了閑話。

楊芮瑩午休起來上班時,發現客廳裏坐著一個蓬頭垢麵的人正和老公公說得熱火。兩個人抽的旱煙把人嗆得連氣都喘不上來。剛開始她還以為是老家來的什麼親戚找昊昊他爸的,也沒在意。但當她推著自行車出院門時,發現自家的院門口停放著一輛收破爛的三輪車,她折轉身進到屋裏,把小保姆叫到她的書房裏狠狠地收拾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