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1 / 3)

張乾坤是第一次來北京,也是第一次走在魂牽夢縈的天安門廣場上。他一邊走著看,一邊感慨地彈著舌頭。他走進天安門廣場,第一件大事就是先到毛主席紀念堂,瞻仰毛主席他老人家的遺容。

秋分以後,再經過寒露、霜降、立冬幾個時節,黃土山塬就漸漸變成了另一個世界。莊稼早已收割完畢,茫茫曠野,草木凋零,山寒水瘦;那豐茂碧綠的夏天和五彩斑斕的秋天,似乎成了遙遠的過去。

然而,大地是不會衰老的,冬天隻是它的一個寧靜的夢,它將會在溫暖的春風中蘇醒過來,使自己再一次年輕!

盡管已經是封凍的冬季了,張乾坤還跟往常一樣,一大早起來,背抄著一把鐵鍁,從排水渠的一頭步量到另一頭,然後再從北山嘴轉悠著回到家。

如今,他每天都要在自己用紅膠泥鋪成的排水渠邊這樣走一回,這已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就這樣,張乾坤老人在不知不覺中,又創造了一個奇跡:他在排水渠邊用腳板走出了一個二萬五千裏“長征”。

起初,當李小寶富有詩意地說他是“長征”老人時,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可細一算賬,他的確在這條排水渠邊走了兩千多個回來。沒覺意,他從鳳城兒子家回到杜堡子已六年多了。

在這六年間,他當了排水渠的“守護神”不說,又幹上了一份沒有一分錢報酬的“公道人”。

你還甭說,現在隻要有人請他提親管媒或調解糾紛,他不覺得麻煩,倒認為是自己該做的事情。如果哪一天蹲在家裏沒人找他就有些犯急,心裏好像缺了些什麼。有時,他一個人斜躺在炕上的鋪蓋卷上,想起當初給李小寶說媒的情景來,就不由得用鼻子“撲哧”地笑了。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山區農村,男女年輕人盡管是自由戀愛,但結婚都得按當地形成的那套約定俗成的規矩辦。什麼定親、追節、言禮、擇日、娶親、過事等繁文縟節,一個環節也不可省略。這親家要是稱心了,當媒的很輕鬆,隻起到傳話送信的作用。這親家要是鬧別扭,拿把刁難對方,那這當媒的可就倒大黴了,在兩親家之間挨罵受辱跑腿不說,有時還得自個兒墊錢。

張乾坤是個愛麵子要強的人,為了能給小寶把親事說成,低三下四的給靳興榮和李有新當了半年“孫子”,才一波三折地把小寶的媒管成。

說實話,給李小寶說了個媳婦,比他用紅膠泥鋪莊子裏的排水渠還吃力,真是把他老東西的倔病給看好了。不過話說回來,他這個媒也沒白當,李小寶兩口子待他比自己的親爹親娘都孝順。就為這,李有新經常在別人跟前開玩笑說,李小寶哪裏是他生的兒子,跑去給張乾坤當兒子去了。

李有新雖然說的是玩笑話,但也的確道出了他心裏的不痛快。話說到這裏,不痛快都是自找的。誰怪他在兒子結婚時,提出不讓靳玉紅進他家的門,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張乾坤隻好讓李小寶和靳玉紅在自家的房子裏結了婚。借房子結婚本來就是暫時的,可時間一年年的過去了,李小寶兩口子住在張乾坤家裏,沒有露出一絲要搬家的意向,後來幹脆跟張乾坤一搭裏過起了日子。

張乾坤覺得這樣不大美氣。有時給李小寶安頓說,讓他們兩口子搬回去跟他大一搭裏住。可李小寶隻是聽他說,笑著什麼話也不言傳,照舊讓已成為公辦教師的媳婦一日三餐伺候張乾坤。

張乾坤怕欠李小寶兩口子情太多,自己又沒辦法補償,天宇有時回到杜堡子看望他,他想在兒子跟前給李小寶說個情,讓小寶到他的公司裏打工去,但他始終沒有張開這個口。因為天宇每次回來,再不提說讓他到鳳城跟他們一塊兒過日子的央求話,他也沒有了給李小寶說話的砝碼。盡管他不願意跟兒子到大城市裏遭那份罪,但兒子用這樣冷漠的態度待他,他嘴上不言傳,心裏有些害氣。因此,他們爺倆每次見麵,他除了問孫子昊昊的一些情況外,對兒子的生意一字不提。

他不打問兒子的生意情況,可有好多人專門跑來給他傳遞這方麵的信息。這幾年,光石澇壩村就有好幾十個年輕人在鳳城張天宇的公司裏打工。他們每個人的打工經曆往往都是:過完年從家裏往公司裏走的時候,背的是一個裝行李的蛇皮袋子,等年底回到家,穿的是西裝革履不說,手提包往開一打,能拿出五六紮子十元一捆的幹票子。甭說種地的老百姓了,就連拿工資的工作人員都非常羨慕他們。一時,這方圓幾個村子,隻要是誰能在張天宇的公司裏打上工,比考上大學拿工資都風光。

因此,在天宇公司裏打工的,或想到天宇公司裏打工的,逢年過節都要給張乾坤來拜節,好讓他在兒子跟前給他們美言幾句。張乾坤不願沾兒子的光,可他們硬是把禮物放下,轉身就跑了,讓張乾坤哭笑不得。

有時他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苦笑道:“操他娘的,光說官場上的腐敗刹不住,就連民間的土老百姓都行這個。唉,話說回來,這都是把人窮得硬逼出來的,人家要是有吃有喝的,啥事又都能辦成,你就是皇上他大,求你幹啥嘛?可惜啊,老百姓的日子還沒有達到豐衣足食的程度。”

父老鄉親們爭搶著給他“拜節”這還不算,兒子的有錢簡直把他弄成了南原城集市上的“明星”了。要是他趕南原城的集,走在那條兩邊擺滿商品的街上,莊稼人就會互相指畫著說:“看,這就是張天宇他大!”他到小攤上買東西,小攤販拿最貴的東西讓他挑選。每當他在鄉親們羨慕的議論聲中走過南原城的街頭時,他臉上平靜如常,和他們有說有笑的,但內心不由得為天宇感到自豪和驕傲。

早上八九點鍾時,張乾坤背抄著一把鐵鍬正從北山嘴往回走,李小寶卻騎著摩托車來接他來了。小寶碰見他有些急切地說:“我天宇哥剛才打來電話說,昊昊要到北京上大學去了,他在家裏鬧騰著非要讓你到鳳城送他去北京。我天宇哥一大早就派胡彥明開車到杜堡子來接你來了。你得趕緊回家收拾一下,說不上車馬上就到了。”張乾坤一聽說他的孫子昊昊要到北京上學,還要他這個土老帽爺爺親自送他到北京,心裏甭提有多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