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強的老人氣喘籲籲地慢慢挪動著步子,含笑著跟鄉親們一一告別。那個生離死別的場麵,讓在場的所有人流了淚……在鄉親們的目送下,直升機離開地麵,慢慢地向上畫著圓盤升。
張乾坤老人一大早起來,吃了靳玉紅專門給他蒸的兩個雪花饅頭,喝了三盅李小寶用電磁爐給他熬的罐罐茶,背抄著手上饅頭山轉悠去了。
看來啊,張天宇花錢托關係把靳玉紅轉成公辦老師的事沒白辦,每月給李小寶付的那份工資也沒白開。當然了,這一切都是張天宇和李小寶兩口子私下的交易,沒有其他人知道。
這件事要是讓張乾坤老人知道了,他不但要訓斥他們三個人不說,還會感歎這世上啥都變成假的了,連兒子都敢背地裏哄他大。不過話說回來,張天宇這樣做,還不是讓他給逼的。他要是不耍脾氣從鳳城回來,或蹲在北京的“西夏昊宮”裏享清福,也不至於把兒子逼得掏錢買這份孝道。
不管咋說,張乾坤老人從北京回來,拿出自己這些年來積攢下的血汗錢,在饅頭山上雕刻出了一條美麗的盤龍。為了方便上下山,李小寶建議在山上修了一條土台階路,張乾坤老人把他育的幾十棵鬆樹苗錯落有致地移植到了土台階路的兩旁。也許是饅頭山太普通的緣故,人們都沒注意到,現在細細品這座酷似饅頭的山,倒有些像陝西臨潼的秦陵。
張乾坤老人沿著土台階路上了一大段,他又折轉身下來了。原來,他看見土台階路旁的翠綠鬆樹,便產生了一個好奇的想法。這些從延安寶塔山上采集下的種子,又經過他這麼多年的精心培育,他還一直沒有清點過這些鬆樹究竟有多少棵。今天,他想借上山的機會,順便把這些栽種在土台階路旁的鬆樹數字清點一下。於是,他一邊吃力地沿土台階往山上爬,一邊用手左右來回的清數著兩旁的鬆樹。
當老人氣喘籲籲地上到山頂時,嘴裏念叨的數字也停在了“六十九”上。他當時為沒有再多育一棵圓個“七十”整數惋惜了一下。不過,滿山遍野魚鱗坑裏的綠樹苗還是給了他一個極好的心情。
他抬頭一望,饅頭山的天空明亮得像一麵鏡子,湛藍的鏡麵深邃幽靜一塵不染。鏡子外一隻悠閑的老鷹,找不到合適的落腳點,在張乾坤老人的頭頂上不停地飛來飛去,巨大的翅膀帶起一山坡涼風。山風擦著地皮,一口接一口地吻舔著香甜的黃土,逗得滿山的綠樹葉沙沙竊笑。
一群麻雀不知從哪兒飛來,落到細細的桃樹枝上,一個個樹梢被壓得彎曲下來,不住地彈跳。麻雀前些年幾乎不見了,聽說是搭上火車去了新疆,這幾年又多了起來,一落就是一大片。它們嘰嘰喳喳叫著,歡快得像一群娃娃在坐蹺蹺板。老人真擔心那些細小的枝條被壓折了。他站起來,舉起手臂使勁揮了一下。麻雀轟地一聲飛起,落到了他旁邊的那棵老榆樹上。老人的目光也隨著麻雀的飛落,停在了老榆樹上。這棵他當娃娃時,跟段雲浩狗蛋哥用尿尿澆活的老榆樹,前些年因遭雷擊燒毀了半個身子,剩下的那半邊像被掏空了髒腑的滄桑老人彎腰佇立著,頭上頂著些新抽出來的細綠枝。每到打春季節,老人都替它憂慮一回,擔心它不會再活轉過來。但春風一吹,那些看似幹枯的枝條又悄悄冒出了新芽,隻是那些新芽比別的樹的新芽抽出得稍晚一些,芽葉顯得瘦弱一些。老榆樹在陽光下彎腰佇立著,任憑麻雀在頭上嘰喳嬉鬧,神態十分坦然。老榆樹的這種從容和坦然,使老人的心也隨之開闊坦然了起來,陽光般的燦亮!
“大爹,你一個人坐在這裏沉思啥呢?”李小寶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張乾坤老人坐的土坎子下邊問他。
“噢,你啥時候上來的?”張乾坤有些驚訝地反問李小寶。
“剛上來的。我在地裏給藥鋤草時,發現你在這裏沒動彈地蹲了大半天,我怕你……”李小寶沒把話說完,就被張乾坤接了過去。
“沒啥,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怪了,張乾坤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右肋下好像被刀子剜了一下。他的右肋下經常會有這樣剜一下的痛,他也沒在意,接著對李小寶說,“小寶,你看咱們莊子前麵這平展展的土地多好啊。”
李小寶側身把頭轉過去,向下俯視這塊像花地毯似的土地。他平時也沒注意過,眼前這塊土地的確像一幅挺好看的風景畫。
“唉,在我當娃娃的時候,咱們杜堡子這幾千畝溝台地一大半是人家杜老二的。解放了,共產黨把所有的土地分給每個人種。”張乾坤覺得有些胸悶氣短,他習慣性地點了一鍋旱煙,瞅了一眼在土坎下的李小寶,接著說,“到人民公社合作化時,又把所有的土地集中起來集體經營。在一搭裏吃大鍋飯,把人越吃越懶,越吃越窮了,然後又把土地承包給一家一戶經務。現在啊,像我這樣的老年人,想種土地也種不動了,年輕人又大都跑出去打工,看不上種這土地。哎呀,這換來變去的,沒想到咱們杜堡子這幾千畝溝台地倒到了你李小寶的手裏!”
“我可不是當年的杜老二。相反,滿莊子人都是杜老二,唯獨我跟我爺爺一樣,是給人家拉長工的。大爹你知道,咱們杜堡子這旱地最好的豐年畝收入也不過二百塊錢,可莊子裏的人跟我簽土地租賃合同時,最少是三百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