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儒家牡丹花式的(1 / 2)

寶釵為什麼這麼做呢?更深層的原因是,她不想揭人之短。《孔子家語》載:孔子要出門,但天公不作美,下起雨來。門人們都說:“子夏家有傘蓋,可以去借用。”但孔子說:“子夏為人吝嗇財物。我聽說與人交往,隻有相互推長違短,才能交情長久;我並非不知子夏富有傘蓋,隻是擔心去借,子夏不肯借,會使他吝嗇之名更大。”這就是有名的“宣尼休假蓋”。寶釵身上有種難以企及的儒家風範,就是這種“愛見人長”的品質。

有學者把寶釵叫黛玉作“顰兒”,說是寶姑娘與林姑娘之間的“昵稱”,當做寶釵陷害黛玉的重要指控證據。事實上,黛玉的字什麼意思呢?《禮記?曲禮》言“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許嫁笄而字”。女孩子許嫁,行笄禮而後才會有“字”,所以閨女待嫁便可稱為“待字”或“待字閨中”,“字”也因此有了“許配”的引申義,比如一位老伯伯看中了一個小夥子,於是“字以其女”,也就是把女兒許配給了他。《紅樓夢》中,寶黛初會,寶玉便送給黛玉一個“字”,後來這個“字”便得到賈府上下的認可,也得到寶釵的認可。寶釵年長於黛玉,本來是可以稱名不稱字的,寶釵稱黛玉以字,說明了寶釵本人的風雅,也說明了她對黛玉的欽佩,更說明了寶釵對寶玉杜撰的那個典故的認同,對黛玉合於“顰顰”二字的氣質的欣賞。

其實,這裏寶釵隨口就叫出黛玉,而不是迎春探春,固然因為黛玉平時會一個人在什麼地方垂淚沉思,而其他人不會,但從一想其他人就是黛玉看,寶釵與黛玉又是何等親密!

還有一件,常被用來說明黛玉寶釵鉤心鬥角的是是非非。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編懷古詩》,看了寶琴的懷古詩後,寶釵先說道:“前八首都是史鑒上有據的,後二首卻無考,我們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兩首為是。”黛玉忙攔道:“這寶姐姐也忒膠柱鼓瑟,矯揉造作了。這兩首雖於史鑒上無考,咱們雖不曾看這些外傳,不知底裏,難道咱們連兩本戲也沒有見過不成?那三歲孩子也知道,何況咱們?”探春便道:“這話正是了。”李紈又道:“況且他原是到過這個地方的。這兩件事雖無考,古往今來,以訛傳訛,好事者竟故意的弄出這古跡來以愚人。比如那年上京的時節,單是關夫子的墳,倒見了三四處。關夫子一生事業,皆是有據的,如何又有許多的墳?自然是後來人敬愛他生前為人,隻怕從這敬愛上穿鑿出來,也是有的。及至看《廣輿記》上,不止關夫子的墳多,自古來有些名望的人,墳就不少,無考的古跡更多。如今這兩首雖無考,凡說書唱戲,甚至於求的簽上皆有注批,老小男女,俗語口頭,人人皆知皆說的。況且又並不是看了《西廂》《牡丹》的詞曲,怕看了邪書。這竟無妨,隻管留著。”寶釵聽說,方罷了。

論者多以為這裏黛玉代表了先進思想,寶釵則保守反動,“兩條路線不可調和”,黛玉寶釵“思想上的分歧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其實脂批早就指出了,庚辰雙行夾批:“餘謂顰兒必有尖語來諷,不望竟有此飾詞代為解釋,此則真心以待寶釵也。”

從小說創作方麵說,曹公這裏有巧妙地安排。薛寶琴的這十首懷古詩,必須給個評論,小說的情節才能收得住,但這是謎語,不能像詩一樣看一句讚一句,所以“必得寶釵此駁方是好文”。然而,“後文若真另作亦必無趣,若不另作,又有何法省之?”所以安排了黛玉出來說話。脂批說:“好極!非黛玉不可。”所以才有這樣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