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情與政(19)(1 / 1)

其次,長與幼相比,長在上而幼在下。如此說來,許多丫環應該聽她們的娘、姨、姑婆子們的話。主與奴相比,主當然在上,奴應該聽主子的話。這兩條原則在賈府又互相矛盾起來了。因為賈家主子們喜歡年輕丫環而不喜歡婆子,能夠獲得在主子身邊工作的殊榮的是年輕貌美的丫環而不是資深的婆子們。婆子們如何能不嫉妒、不鬧氣?李嬤嬤與襲人已經鬧過。芳官的幹娘與芳官大鬧一場,鬧的當中還攙加了對“文藝工作者”的鄙視。五十八回中,芳官幹娘罵道:“怪不得人人說戲子沒一個好纏的。憑你什麼好人,入了這一行,都弄壞了”,本來此婆子罵的話符合將“優”“娼”等同的封建正統觀念的,偏偏卻不符合賈府主子特別是寶玉大少爺的意誌。然後發展成嗔鶯吒燕之爭,寶玉和他的“大丫頭”們全出了馬,並盜以平兒的名義,給婆子們以嚴重打擊。事情至此並未結束,雖然看起來少女們已大獲全勝,而婆子們狼狽出醜,但窩裏鬥並沒有鬥完,而是方興未艾,於是夏婆子挑唆了趙姨娘去打芳官。眾戲子丫頭大鬧趙姨娘。探春批評趙姨娘。艾官向探春報告夏婆子所起的惡劣作用。探春的小丫環蟬姐兒卻是夏婆的外孫女,站在外婆一邊,立刻送去情報。也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都是“內爭”嘛。接著在廚房中芳官以驕嬌姿態向蟬姐兒挑釁,發生了“熱糕事件”,青、老女人之爭變成了“青青”之爭。得寵的少女芳官與未得寵的小蟬之爭。廚房中柳家的因女兒五兒的姿色,通過芳官走後門為女兒求職,柳氏母女便也站到了主流派一隊。玫瑰露、茯苓霜,從後門得到的好處幾乎釀成一個冤案,叫做弄巧成拙。平兒的處理固然顯示平兒的為人與處世哲學,焉知不因為平兒也是主流派的重要人物,她自覺不自覺地要維護主流派的利益與顏麵。探春是獨立大隊,義正辭嚴,不站在鳳姐一邊也不站在邢夫人一邊,不站在趙姨娘夏婆子一邊也不站在芳官柳家的一邊,連鳳姐也要避讓她三分。這種獨立性是她的政治資本卻也是她缺少政治實力的表觀。她統治有“術”卻畢竟沒有多少“權”與“力”。這中間插入一個司棋對廚房進行打砸搶事件。反映了另一領域的青青之爭,非主流派與主流派之爭。司棋是迎春的頭號大丫環,位與襲人相等,勢卻遠遠落後。她與連芳官都要拍溜的柳家的之爭當非偶然。由於迎春軟弱,依靠無望,她隻好自己跳出來耍光棍。看來這種打砸搶的“政治”也是源遠流長。秦顯家的趁柳家之危奪權半天的描寫極簡短卻意味深長,入木三分。一接管廚房先辦兩件事。一是否定前任,“查出許多虧空來”。二是給小幫派人員送禮,“……打點送林之孝家的禮”“又打點送賬房的禮”;又預備幾樣菜蔬請幾位同事的人,說“我來了,全仗列位扶持。自今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又打又拉,很有點“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文化革命”中一些造反派的語言)的意思。正亂著,忽得通知,柳嫂兒“官”複原職,她卷鋪蓋滾蛋了。“秦顯家的聽了,轟去魂魄,垂頭喪氣,登時掩(疑為偃之誤)旗息鼓,卷包而出。送人之物白丟了許多,自己倒要折變了賠補虧空。”這些描寫如此精彩,如此被傳誦,卻似仍不能被“秦顯家的”的後裔們所重視,秦顯家的子孫們似仍不準備從中汲取點教訓,仍時時做著伸手奪權的夢。無他,見利忘義,見眼前小利而忘長遠利益,亦人之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