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情與政(21)(1 / 1)

薛寶釵的精明與節製

無論人們從浪漫的、性情的乃至“路線鬥爭”的觀點出發對寶釵如何貶抑,寶釵的清醒與明哲保身之高人一籌仍是常常令人歎服。六十二回寶釵對寶玉說:“你隻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兩件,乃因人而及物。若非因人,你連這兩件還不知道呢……”旁觀者清,對於賈府中的種種事端,寶釵是一清二楚的。從這句話中,也留給讀者以想象歎息的餘地,究竟霜、露以外,還出了些什麼怪事糾紛呢?《紅樓夢》貌似什麼事都寫得那麼實、那麼細,卻仍然略去了許多過節,留下了空白。寶釵清楚一切卻決不介入,而是要把自己的角門牢牢鎖上,用“關門主義”來求得自身的清白與太平--“縱有了事,就賴不著這邊的人了”,保持界限,保持距離,乃是自我保護的良方。說是完全不介入吧,卻又把一些情況告訴了平兒:“平兒是個明白人……皆因他奶奶不在外頭,所以使他明白了。若不出來(指事發),大家樂得丟開手。若犯出來,他心裏已有了稿子,自有頭緒……”是的,這樣,寶釵就既沒有閑置自己的聰明與信息靈通,也沒有因自己的信息傳播而挑起新的事端、傷害或得罪更多的人,更沒有卷入陷入什麼紛爭,而是實際上與平兒這位善搞平衡、頗有人望的人物結盟,實際上充當了平兒的顧問或者老師,實際上在賈府的諸種衝突中起了她所能起的“健康”作用,不起她不能起或不應起的作用。由她告訴平兒,說明此外再無其他主子或半主子掌握情況,在獲得信息方麵,寶釵是獨占鼇頭。(為什麼?因為她留意?因為她有“線人”、耳目?)在行動方麵,她極有限。知之不厭其多,行之不厭其少,高!知止而後有定。行於所當行,止於所不可不止,自然就鎮定自若,看來在掌握信息方麵她是貪婪的,在運用信息方麵,她是吝嗇的,慎重有加的。在掌握信息方麵她處於攻勢--否則,既鎖上門,又管門外的事做甚?在行動上,她處於守勢,以守為攻。不論有意無意,她是在取得人心,用摩登的話來說就是拉選票。也可以說她無意於拉選票,無心為此。無意就更厲害,更高級,無為而無不為。除了平兒她告訴了寶玉,表麵上她說因為寶玉“是不管事的”,也因為寶玉問她為什麼要鎖門,實際上這也是和寶玉的結盟,顯示自己的高尚的操守與清明如鏡的頭腦,也顯示自己對寶玉的信任與親昵。做人做事能達到這個檔次,僅用心術、城府是解釋不了的。不能否認否定寶釵對眾人的善意,對自己的節製,出汙泥而不染的清高,息事寧人的處世哲學。當然,即使都像寶釵這樣,同樣也無力製止賈府的衰敗走向。挽救賈府的使命,不是寶釵所應該擔負所能完成的,我們無法以此來要求並責備寶釵。但從另一方麵想,如果更多的人采取寶釵的這種健全的防守式的生活態度,抵製腐爛,抵製窩裏鬥,抵製可能有的乘隙而入的讒言,大家都“禦敵於國門之外”,都管好自己,每個人的門前雪都掃得清清爽爽,賈府還會那樣無可挽回地衰敗下去嗎?再反過來說,賈府的一些人專喜好腐爛奢華,又喜歡聽讒言小彙報,又專門反別人的腐爛、反別人的嚼舌頭,專門查別人攻別人--例如艾官向探春彙報檢舉夏婆,翠墨向夏婆的外孫女小蟬通風檢舉艾官,例如王夫人聽了襲人彙報就信服並醞釀了一套措施,例如邢夫人抓住繡春囊事件將王夫人的軍--不是越搞越亂,越搞越沒有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