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朱霖一時沒有領會黃鎮的意圖,他的話音一停,她便接著“開火”……
黃鎮手裏的扇子扇得呼呼響,大約他想扇滅朱霖的“火”,可朱霖性子耿直,把同誌們的意見和她自己的看法一股腦兒端了出來。直到散會,同誌們都走了,她才發現黃鎮的臉色有些異樣。
黃鎮把扇子扔到一邊,鼻翼輕輕地翕動,對朱霖說:“你呀,我在前麵賣白麵,你就在後麵賣石灰!”他的意思是說,朱霖老與他唱反調。
一種酸辣的滋味升騰到她鼻尖了。然而她能克製自己。她有意無意地微微一笑:“我是你的老婆,可我不能老護著你呀,你有缺點,我就應該站出來提嘛,這才叫互相幫助……”
“我不是反對你給我提意見。你是黨委秘書,可以個別談嗎,也可以在黨委會上說,何必帶頭在群眾中提意見呢。有的意見是隻看到現象,沒看到全麵;你不能抓住一點不及其餘嘛。”
朱霖竭力保持鎮靜,不使自己流出眼淚來,一時覺得夫婦在一個單位工作真難。既是夫妻,又是上下級,該怎樣處理呢?她心裏時常交織著複雜的情感,她壓抑著它們,不使它們爆發出來,隻是在暗地裏咀嚼……
見朱霖低頭不語,黃鎮過來,歉疚地拍拍朱霖的肩膀,這幾年朱霖確實也過得不容易。她來印尼前,剛把生病的母親接到北京,想檢查治療一下,未及治療,母親又犯了腦溢血,臥床不起。正巧黃鎮的弟媳又帶著孩子找來了,弟弟在抗日戰爭中犧牲,弟媳沒有文化,解放後仍然生活無著,隻好帶著孩子們流浪來京,黃鎮和朱霖商量,把弟媳一家的生活費用全部包下來,決不要求按烈士家屬補助而增加組織上的負擔。同時,朱霖把重病的母親又送回老家,她是獨生女,亞非會議前母親因無人照管死在炕上……1960年父親又去世。她回國開會,看到父親臨終前的一封信,信整整壓了三個月,信中說:“我現在病得很厲害,不知你回來沒有,希望給我寄2兩紅糖,1兩茶葉,我覺得嘴裏沒味,一點不願吃東西……”看了信,朱霖痛哭流涕。再說撫養教育7個孩子,大部分擔子都壓在她肩上。就在前不久,放在軍委十一小學的兩個孩子,胳膊先後摔斷。男孩老四是擦玻璃時從大梯子跌下來的,當時就開了刀,胳膊接得不錯,女孩老三是冬天在運動場摔倒的,斷胳膊用石膏夾板固定起來,過了5個月,胳膊又斷了,就成天拖著一條斷胳膊,還哭著不讓嬸嬸寫信告訴爸爸媽媽,因為她知道印尼已開始排華……黃鎮記得有一次在紫光閣陪周總理接見外賓,總理送完外賓回會客室時,邊走邊問朱霖:“你有幾個孩子?”當他聽說有7個時,停住腳步,濃眉驚奇地一皺,說:“唉呀!你可犯了大錯誤了。”朱霖指著後邊走著的黃鎮說:“這都怪他。”鄧穎超正好過來聽見了,連忙說:“既往不咎嘛,還說什麼呀!”……現在黃鎮想想,解放十多年,無暇顧及子女,也無法照顧妻子。他常說“革命第一,孩子第二”,“兒孫自有兒孫福,不為兒女當馬牛”,那麼妻子呢?他拿起一把香蕉遞給朱霖,喃喃道:“我有缺點。”
朱霖掰下一個香蕉,把皮兒剝開,又回遞給黃鎮,喃喃低語:“我也有缺點。”
黃鎮看見她眼裏瑩瑩地閃著淚水。
她望著他,不敢眨眼,生怕眼淚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