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派衝著他們喊:“你們為什麼不舉手!”
黃鎮低著頭:“我沒有權利打倒自己。要是主席、總理說打倒我,我馬上舉手!”
造反派吹胡子瞪眼,聲嘶力竭:“你這是負隅頑抗!耿黃不投降,就叫他滅亡!”“打倒”的口號聲淹沒了一切……
相濡以沫夫妻情,幫助他們渡難關
黃鎮揉著酸疼的腰眼回到家裏。一天,趙蘭香咚咚地踏著樓梯,來到樓下,一進屋就神色緊張地說:“這幾天造反派老喊著打倒你們,風聲越來越緊,有人說可能要逮捕我們了?”
黃鎮全身一抖,牙一咬,一股力量使他鎮靜下來。“你放心,要逮捕,我陪你們去!”
“你看這怎麼辦呢?”
“你們就安心在樓上住著。”黃鎮在屋裏來回踱了幾步,托腮沉思。“他們天天喊打倒我們,可我們還站著,沒倒下!我估計他們喊得也差不多了,軍代表已進駐,既然沒有證據,憑什麼打倒我們?他們頻繁活動,可能是退兵之計……”
趙蘭香半信半疑地上樓去了。這些天來,她的思想負擔很重。每次挨鬥回來,耿飆的心情總是格外沉重,不免長籲短歎。這時,趙蘭香總是過來勸慰他。
其實,她的心情並不輕鬆,因為每次批鬥大使,大使夫人都要站在旁邊陪鬥。所以,耿飆也反過來安慰她。也隻有這種相濡以沫的夫妻情,才幫助他們共同度過了那段烏雲翻滾的艱難歲月。
同耿飆夫婦一樣,夜深了,黃鎮的心仍無法平靜下來。這種不公正的事情在他這個正直人的心靈深處激起了風暴。他為自己的國家感到痛心,好像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他整個身心都沉浸在痛苦之中,痛苦穿透了他的骨髓、發根和牙關。他一想到台上坐的是“小兵”,而自己站在前麵,好像棋盤裏的光杆老將,既無士又無相,小兵們過河,進行圍攻,怎能不狼狽?以後還有“三降一滅”、“特殊階層”的批判……
他悲哀得不能自已,推推朱霖:“朱霖,你睡著了沒有?”朱霖驚愕地支起身子,“沒睡著,幹嘛?”
“你想,曆史上不管哪朝哪代,隻要是奸臣當道,殺功臣,都要犯大錯誤。
現在我們怎麼能把開國元勳老革命家統統打倒,隻有少數幾個人是革命的呢?我就不相信。”
朱霖怕冷似的挨近黃鎮躺著,心裏咚咚亂跳。
黃鎮講得很平靜,越平靜反而越驚心:“如果有一天,人家突然進來把我帶走,關起來,你不要驚慌,要有這個思想準備。”
“你發瘋啦!我們沒有做任何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誰敢把我們怎麼樣?”
“你真幼稚!難道現在被打倒、被關起來的同誌都是有問題的嗎?”
朱霖默默地流淚了,偶爾能聽到一聲低沉的歎息和長長的吸氣聲,慘白的月色加深了她臉上悲愴的表情。黃鎮伸出胳膊攬住她的肩頭,她輕輕地倒在他胸前,失聲痛哭了,輕柔的頭發碰到了黃鎮繃得緊緊的麵頰。他抬起頭,雙眼望著窗外。天上一輪皎月,過去那麼可親,而今卻變得陌生了。
兩個月下來,黃鎮身體每況愈下,刷廁所的時候,兩腿像踩著棉花,一點勁也沒有。聞到食堂的菜油味兒便感到要嘔吐。他的胃在作疼,肚子裏的腸子好像要翻過來似的。冷汗從他的臉上滲出來。他向戰鬥隊的小冀請假看病。
小冀眼裏流露出同情:“你明天就去吧。”
黃鎮心裏一熱。世上畢竟是好人多。有時他走在馬路上,突然會有一個陌生人扯扯他的衣服,小聲說:“黃鎮,你可別自殺!”在批鬥最緊張的時候,戰鬥隊的小夏還讓黃鎮把安眠藥交給他保管,隻讓少量服用。說實在的,他從來就沒有臨陣脫逃過,從來不是膽小鬼,要他輕率地離開人世,他是斷然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