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陳老總的話,康克清很感動,一股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總理啊總理,你對我們的深情厚誼,我永世難忘。”朱老總慢慢地一句一字地訴說著他的心聲:
“我們這些人為革命幹了一輩子,現在為了顧全大局,做出這樣的容忍和個人的犧牲,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上也是少有的,將來許多問題都會清楚的。”這後幾句話他怕陳毅未聽清,又重複了一遍。
朱德同周恩來最後一次相見是1975年7月11日。那天周恩來身體稍好一些,起床後在病房內作“八段錦”運動。他的衛士高振普回憶道:
他邊運動邊對我說:“你去打電話,問一下朱老總的身體怎麼樣?他現在有沒有時間?前些日子他想來看我,因為我當時身體不太好,沒能請他來,今天可以了,看朱老總能不能來。”我答應馬上去打電話。總理接著說:
“現在是4點多鍾,如果老總可以來,5點鍾可以到這裏,大約談上半個小時,5點半可以離開,6點鍾他可以回到家吃飯。按時吃飯是朱老總多年的習慣。他有糖尿病,年歲又大,不要影響他吃飯。如果今天不能來,過幾天他要去北戴河了,最好在此之前來一趟。”
周總理住院後,朱老總幾次想來看望,隻是怕影響總理的正常治療。周總理也不願讓年近九旬的朱老總看到他在病榻上的樣子,所以一直沒有讓來。今天,總理約朱老總來,是想到朱老總過幾天去北戴河,需兩個多月才能回來,總理擔心到那時自己的身體條件不會比現在好,所以,請朱老總在去北戴河之前先來見見。
我把朱老總可以來的消息報告了總理,同時轉達了康大姐的問候。總理在病房裏來回走了幾趟,對我說:“換上衣服,到客廳裏去見老總,不要讓他看到我穿著病號衣服。”
5時50分,朱老總到了,邁著穩健的步子走向客廳,周總理起身迎向老總,兩人同時伸出雙手,朱老總用顫抖的聲音問總理:“你好嗎?”總理回答說:“還好,咱們坐下來談吧。”朱老總已89歲高齡,動作有些遲緩,我們扶他坐在沙發上。總理關心地問老總:“要不要換一個高一點的椅子?”
老總說:“這個可以。”總理示意關上客廳的門,我們都退了出來,客廳裏開始了兩位老戰友的談話。
6時15分,談話結束了,總理送老總走出客廳,緊緊地握手告別,警衛員攙扶著老總上了車,總理目送著汽車開走,才轉身回到病房。誰能想到,這次相見竟是兩位幾十年出生入死的老戰友的最後相見!
1976年元旦,朱德也在住院,剛好一點,他就出了院。他在生病期間,組織上沒有告訴他總理病重的消息。1月8日,總理逝世時,怕他悲傷過度,一開始也不敢告訴他。那天下午,他還去接見外賓,接受國書。回來後,康克清先慢慢地對他說:
“總理病情最近惡化了。”
朱德聽了後,沉默了一會兒,竟不肯相信。他認為:有那麼多的好大夫給總理治病,病情不會發展得那麼快!可他的心情還是顯得十分沉重。
到了晚上8點,他終於得知總理已經逝世的消息。他先是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到家人個個淚流滿麵的樣子,他老人家才肯定這是真的了。他坐在那裏沉默不語,眼淚從他那飽經風霜的臉上流了下來,滴落在衣襟上。在那麼漫長的革命生涯中,女兒看見他流淚還是第一次。
當他聽到總理臨終遺言中說:要把骨灰撒在祖國的大地和江河裏時,朱德喃喃說道:
“過去人們死後要用棺木埋在地裏,後來進步了,死後火化,這是一次革命。
無產階級的偉大導師恩格斯去世後的骨灰是撒在大海裏,而總理要把骨灰撒在祖國的大地上和江河裏,這也是一次革命。總理為黨、為國家、為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一個真正的徹底革命家。”
他一邊說,一邊流淚,還問家人:“你們知道總理的革命曆史嗎?”
女兒點了點頭。
“你們應該了解總理的革命曆史!”說著,朱德就開始講起總理革命的一生。
聲音是那樣深沉,又是那樣悲切,言語中飽含著他對親密戰友的思念。人們怕朱德過分傷心,身體受不了,沒有讓他多說,但他還是自言自語:“你們知道總理的革命曆史嗎……”
他自己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了。
周恩來治喪委員會的同誌特地來看望朱德。考慮他年高身體又不好,勸他不要外出活動,注意節哀。並建議他隻參加一次總理的吊唁儀式。可是,他說什麼也要參加全部吊唁活動。
在向周恩來遺體告別的那天,朱德穿上軍裝,在女兒的陪同下,冒著刺骨的寒風趕到了醫院。在車上他就要脫帽。當他吃力地走進靈堂時,雙眼直盯盯地望著靜臥在鮮花和翠柏叢中的周恩來,在這位九十高齡的元帥剛毅的臉上,流下了熱淚。他緩緩地走近周恩來的遺體,專注地望著共事五十多年的老戰友,似乎有話要對他說,可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他努力站得筆直,異常莊重地舉起右手,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千言萬語都化在這崇高的敬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