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 柳暗花明又一村——巧姐篇(2 / 3)

早在第六回《賈寶玉初試**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的開篇,脂硯已經有一段回前批:

“此回借劉嫗,卻是寫阿鳳正傳,並非泛文,且伏‘二進’、‘三進’及巧姐之歸著。”

這裏點明劉姥姥曾先後三進榮國府,然而前八十回中隻寫了“初進”與“二進”,這“第三進”,應該是後四十回的一個重要情節,並且關乎巧姐歸宿。那麼巧姐的歸宿是什麼呢?

我們仍然借著劉姥姥這條線索一路尋來——

在書中起筆開寫劉姥姥,“小小一個人家,向與榮府略有些瓜葛”後麵,又有一句脂批:

“略有些瓜葛,是數十回後之正脈也。真千裏伏線。”

原來姥姥家後來竟成了榮府的正脈,也就是正經親戚。那隻有一個途徑,就是結親。既然是“巧”遇恩人,那麼隻能是與巧姐兒結親了。

劉姥姥的第一次進府,並沒有見到巧姐兒本人,卻見了她的屋子。且看這段描寫:

“劉姥姥此時惟點頭咂嘴念佛而已。於是來至東邊這間屋內,乃是賈璉的女兒大姐兒睡覺之所。平兒站在炕沿邊,打量了劉姥姥兩眼,隻得問個好讓坐……於是讓劉姥姥和板兒上了炕,平兒和周瑞家的對麵坐在炕沿上,小丫頭子斟了茶來吃茶。”

在“大姐兒睡覺之所”一句後,甲戌雙行夾批雲:“記清。”是讓我們記清巧姐兒住在哪間屋嗎?還是要提醒我們,那劉姥姥第一次進府,就和板兒兩個一起坐在了大姐兒睡覺的炕上?

其後,在劉姥姥向鳳姐告貸的描寫中,說她“未語先飛紅的臉,欲待不說,今日又所為何來?隻得忍恥說道”,甲戌本在此又有重要眉批:“老嫗有忍恥之心,故後有招大姐之事。”

可見後來巧姐兒為劉姥姥招為孫媳。

然而姥姥為一村婦,招大姐為孫媳,哪怕是已經家敗之後的巧姐兒,也仍然是高攀了,又怎麼能說得上是“忍恥”呢?原因隻有一個:就是巧姐兒曾經淪落風塵,是被姥姥自勾欄瓦舍裏打撈了來,招入家中的。

再來看劉姥姥的二進榮國府,第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劫遇母蝗蟲》的一段重要描寫:

“忽見**抱了大姐兒來,大家哄他頑了一會。那大姐兒因抱著一個大柚子玩的,忽見板兒抱著一個佛手,便也要佛手。丫鬟哄他取去,大姐兒等不得,便哭了。眾人忙把柚子與了板兒,將板兒的佛手哄過來與他才罷。那板兒因頑了半日佛手,此刻又兩手抓著些果子吃,又忽見這柚子又香又圓,更覺好頑,且當球踢著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

庚辰本在這一段中有兩段雙行夾批:

“庚辰雙行夾批:小兒常情遂成千裏伏線。”

“柚子即今香團之屬也,應與緣通。佛手者,正指迷津者也。以小兒之戲暗透前回通部脈絡,隱隱約約,毫無一絲漏泄,豈獨為劉姥姥之俚言博笑而有此一大回文字哉?”

巧姐兒的未來,是嫁與了板兒為媳,於荒村野店中紡績為生,這一點已經可以說是塵埃落定。

問題是,是誰將她送進火坑,使之“流落在煙花巷”的呢?

昭示巧姐命運的《留餘慶》曲中說:“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

“濟困扶窮”,指的是鳳姐接濟劉姥姥,然而“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是誰呢?

所謂舅,自然是鳳姐的兄弟,續書裏派給了王仁,各大家均無異意,這是因為書裏麵提到王家親戚時,隻有一個王仁可以算是鳳姐的兄弟;然而我卻認為還有一個可能,就是薛蟠,他是鳳姐的姑舅兄弟,也可稱為巧姐的舅舅。作者怕人忘記,還曾在薛蟠偶遇賈璉時特意點了一筆:

賈璉聽了道:“原來如此,倒教我們懸了幾日心。”因又聽道尋親,又忙說道:“我正有一門好親事堪配二弟。”說著,便將自己娶尤氏,如今又要發嫁小姨一節說了出來,隻不說尤三姐自擇之語。又囑薛蟠且不可告訴家裏,等生了兒子,自然是知道的。薛蟠聽了大喜,說:“早該如此,這都是舍表妹之過。”湘蓮忙笑說:“你又忘情了,還不住口。”薛蟠忙止住不語。(六十七回)

薛蟠雖“狠”,似乎不至於壞到要賣巧姐兒來換錢,然而他生性混沌,不知進退,在蒙蒙噩噩中做出失德敗行之事也是有可能的;前文讓他買香菱,後文讓他賣巧姐兒,亦有對照之韻;況且,讓薛蟠做“狠舅”,總比前八十回中從未出場之王仁的可能性更大些。

而奸兄呢,高鄂的續書裏派給了賈環和賈芸,純屬胡說八道。那賈環和賈璉是同屬“玉”字輩的,是叔不是舅,更不是兄;而賈芸,在脂批裏曾讚他“有誌氣,有果斷”,又說他將來“有大作為”,自然不是奸兄。

可以稱得上兄的,屬草字輩,除賈芸外,還有眾多嫌疑,拋開隻出過名字沒有正傳的人物不算,至少還有賈蘭、賈菌、賈蓉、賈薔、賈芹等人。

然而書中說賈菌“年紀雖小,誌氣最大”,應該不會是奸人;賈蘭是要“胸懸金印”重振家風的,最多見死不救,還不至下賤到賣巧姐兒的地步;那便隻剩下蓉、薔、芹三個了。其中賈芹肯定是個壞人,又是賭錢,又是養老婆小子的,如果他來賣巧姐,是有犯罪動機的;賈薔是往蘇州買十二戲子的人,路頭熟,既能買人,自然也能賣人;然而這兩個,又不如賈蓉的嫌疑更大。

可記得賈蓉的第一次出場?無巧不巧,正是在劉姥姥前來借貸之時,“隻聽一路靴子腳響,進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麵目清秀,身材俊俏,輕裘寶帶,美服華冠。”與寒酸羞窘的劉姥姥恰成鮮明對比。

他兩個,一個來借屏風,一個來打秋風,無疑雲壤之別;而到了鳳姐死後,卻是一個是賣巧姐的,一個是救巧姐的,前呼後應,恰成反比。這才正合了巧姐那句判詞:“勢敗休雲貴,家亡莫論親。”

而在第五回開篇,有首五言詩雲:

“朝扣富兒門,富兒猶未足。

雖無千金酬,嗟彼勝骨肉。”

來扣富兒門的人是劉姥姥,雖然鳳姐不過是給了二十兩銀子,算不上“千金酬”,將來她卻是以命相報,遠勝至親骨肉。這個“骨肉”,便是與劉姥姥同時出場的賈蓉。

因此可以肯定,賈蓉就是那個“愛銀錢忘骨肉”的“奸兄”。

“恩人”竟與“奸兄”同時出場,而且,兩個人的作為,早在回前詩裏已經欲先揭盅了。

3、“若玉”還是“茗玉”

第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開河情哥哥偏尋根問底》中,寫劉姥姥二進榮國府,為討賈母與眾公子小姐歡心,便搜腸挖肚,講了許多民間傳奇故事,其中一個甚至還頗為淒豔,以至於讓寶玉念念不忘。

且看原文——

“那劉姥姥雖是個村野人,卻生來的有些見識,況且年紀老了,世情上經曆過的,見頭一個賈母高興,第二見這些哥兒姐兒們都愛聽,便沒了說的也編出些話來講。因說道:‘我們村莊上種地種菜,每年每日,春夏秋冬,風裏雨裏,那有個坐著的空兒,天天都是在那地頭子上作歇馬涼亭,什麼奇奇怪怪的事不見呢。就象去年冬天,接連下了幾天雪,地下壓了三四尺深。我那日起的早,還沒出房門,隻聽外頭柴草響。我想著必定是有人偷柴草來了。我爬著窗戶眼兒一瞧,卻不是我們村莊上的人。’賈母道:‘必定是過路的客人們冷了,見現成的柴,抽些烤火去也是有的。’劉姥姥笑道:‘也並不是客人,所以說來奇怪。老壽星當個什麼人?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極標致的一個小姑娘,梳著溜油光的頭,穿著大紅襖兒,白綾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