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歎道:“你如此相信朕對你沒有一分疑心?”
我直盯著他的眼眸,旋即柔聲道:“怎會?誠如此時此景,四郎是嬛嬛枕邊人,若連自己枕邊之人也不相信。E3更好看E3GHK{金}{榜}偌大後宮嬛嬛還可以信任誰?依靠誰?”
他低聲歎息,緊摟我在懷裏,三分感愧七分柔情喚我:“嬛嬛——”
我枕在他臂上道:“眉姐姐的事既然四郎已經有了決斷,嬛嬛也不好說什麼。四郎不是早囑咐過嬛嬛說華妃複寵後嬛嬛許會受些委屈,嬛嬛不會叫四郎為難。”說罷輕聲道:“近日朝政繁忙,四郎睡吧。”再不言語,隻依在他懷中。
隻是玄淩,你是我的枕邊人,亦是她們的枕邊人。如今情勢如此,縱然你愛我寵我又怎會真正沒有一絲疑心。
雖然你在眾人麵前叱責了莽撞的秦芳儀,可是你若全心全意信任我,處置眉莊後是會急著來看我安慰我的。可是,你沒有。
若是此時我特意替眉莊求情或是極力為自己撇清反而不好。不若如常體貼你、對你說他做什麼我都願意承受委屈,才能讓你真心憐惜心疼,事事維護不讓我受半點委屈。
若非我今日著意說這番話,恐怕不能打消你對我那一絲莫須有的疑慮吧。夫婦之間用上君臣心計,實在非我所願,亦實在……情何以堪。
可是終於,還好,你終究還是信我比較多。
心底漫生出無聲的歎息。我閉上雙眸,沉沉睡去。
醒來玄淩已離開了,梳妝過後照例去向皇後請過安,回到宜芙館中見庭院花樹打理的煥然一新,一律換上了新開的木芙蓉,蔥鬱嫣紅,那幾盆開敗了的石榴全不見了蹤影,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
果然小允子樂顛顛跑過來道:“小主不知道呢,內務府的黃規全壞了事,一早被打發去‘暴室’服役了。這花草全是新來的內務府總管薑忠敏親自命人打理的。”
我坐下飲了一口冰碗道:“是麼?”
小允子見我並沒什麼特別高興的樣子,疑惑道:“小主早就知道了?”
小連子在一旁插嘴道:“昨晚小主讓奴才把那些開敗了的石榴放在顯眼處時就料到了。”
小允子還來不及說話,浣碧已緊張道:“小姐昨晚對皇上表明情由了嗎?皇上不會再疑心您和眉莊小主假孕的事有牽連了吧?”
我接過槿汐遞來的團扇輕搖道:“何必要特特去表明呢?我若是一意剖白反而太著了痕跡,越描越黑。不若四兩撥千斤也就罷了。”見他們聽得不明白,遂輕笑道:“皇上信與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間,我隻需做好我分內之事也就罷了。何必惹他不痛快呢。”
眾人一時都解不過味來,惟見槿汐低眉斂目不似眾人極力思索的樣子,知道以她的聰慧自然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不由更對她另眼相看。
小允子一拍腦門,驚喜道:“奴才明白了,就是因為皇上痛快了,才會在意是不是有人讓小主不痛快。所以皇上見內務府送來的石榴是開敗了的才會如此生氣,認為他們輕慢小主才懲罰了黃規全。”
我含笑點頭,“不錯,也算有些長進了。”
槿汐道:“黃規全是華妃的遠親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皇上這招叫以儆效尤,故意打了草去驚動蛇。”
我“唔”了一聲,浣碧道:“那皇上應該對小姐半分疑心也無了吧。”
我微微一笑:“大致如此。隻有我的地位鞏固如前,才有辦法為眉莊籌謀。”
傍晚時分,槿汐帶人進殿撤換了晚膳時的飯菜,又親自伏侍我沐浴。這本不是她份內的事,一向由晶清、品兒、佩兒她們伺候的。我知道她必定有事要對我說,便撤開了其他人,隻留她在身邊。
槿汐輕手輕腳用玫瑰花瓣擦拭我的身體,輕聲道:“芳若姑姑那裏來了消息,說眉莊小主好些了,不似前幾日那樣整日哭鬧水米不進,漸漸也安靜下來進些飲食了。”
我籲一口氣,道:“這樣我也就放心了——隻怕她想不開。”
槿汐安慰道:“眉莊小主素日就是個有氣性的,想必不致如此。”
“我又何嚐不知道。”忽地想起什麼事,伸手就要去取衣服起身,“她的飲食不會有人做手腳吧?萬一被人下了毒又說她畏罪自盡,可就真的死無對證了!”
槿汐忙道:“小主多慮了。這個事情看守眉莊小主的奴才們自然會當心。萬一眉莊小主有什麼事地一個跑不了的就是他們啊。”
想想也有道理,這才略微放心,重又坐下沐浴。槿汐道:“奴婢冷眼瞧了這大半年,小主對眉莊小主的心竟是比對自己更甚。原本眉莊小主有孕,皇上冷落了您好幾日,宮中的小主娘娘們都等著看您和她的笑話,誰知您竟對眉莊小主更親熱,就像是自己懷了身孕一般。”
我感慨道:“我與眉莊小主是幼年的好友,從深閨到深宮,都是咱們兩個一起,豈是旁人可以比的。在這宮裏,除了陵容就是我和她了,左膀右臂相互扶持才能走過來。她今日落魄如此,我怎能不心痛焦急。”
槿汐似乎深有感觸,對我道:“小主對眉莊小主如此,眉莊小主對小主也是一樣的心吧。這是眉莊小主想盡辦法讓芳若姑姑送出來的,務必要交到小主手中。”
我急忙拿過來一看,小小一卷薄紙,隻寫了寥寥八字:珍重自身,相助陵容。
才一看完,眼中不覺垂下淚來,一點點濡濕了紙片。
眉莊禁足玉潤堂身邊自然沒有筆墨,這一卷紙還不知她如何費盡心思才從哪裏尋來的。沒有筆墨,這區區八字竟是用血寫成,想是咬破了指頭所為。心中難過萬分。眉莊啊眉莊,你自身難保還想著要替我周全,想著我孤身無援,要我助陵容上位。
我看完紙片,迅速團成一團讓槿汐放進香爐焚了。
心中不由得踟躇。我何嚐不知道陵容是我身邊唯一一個可以信任又能借力扶持的人。可是進宮將近一年,陵容似乎對我哥哥餘情未了,不僅時時處處避免與玄淩照麵,照了麵也盡量不引他注意,我又怎麼忍心去勉強她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親近呢?
沐浴完畢換過幹淨衣裳。看看時辰已經不早,攜了槿汐去看陵容,讓流朱與浣碧帶了些水果絲緞跟著過去。
陵容的住處安置在宜芙館附近的一處僻靜院落。除了她貼身服侍的寶鵑和菊清,另有兩個早先眉莊派給她的宮女翠兒和喜兒伺候。
還未進院門已聽得有爭吵的聲音。卻是翠兒的聲音:“小主自己安分也就罷了,何苦連累了我們做奴婢的。若能跟著沈常在一天也享了一天的好處,要是能跟著甄婕妤就更好了,且不說婕妤是皇上跟前的紅人,連帶著我們做奴才的也沾光。”
我忙示意槿汐她們先不要進去,靜靜站在門口聽。
喜兒也道:“不怪我們做奴婢的要抱怨,跟著小主您咱們可是一日的光也沒沾過,罪倒是受了不少。”
陵容細聲細氣道:“原是我這個做主子的不好,平白叫你們受委屈了。”
菊清想是氣不過,道:“小主您就是好脾氣,由著她們鬧騰,眼裏越發沒有小主您了。”
翠兒不屑道:“小主沒說什麼,你和我們是一樣的人,憑什麼由著你說嘴了。”
喜兒嗤笑道:“小主原來以為自己是主子了呢?也不知道這一世裏有沒有福氣做到貴嬪讓人稱一聲‘主子’呢!”
陵容自知失言,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隻漲紅了臉坐在廊下。{金}{榜}菊清卻耐不住了要和她們爭吵起來。
我聽得心頭火起,再忍不住冷冷哼了一聲踏進門去。
眾人見是我進來,都唬了一跳。翠兒和喜兒忙住了嘴,搶著請了安,賠笑著上前要來接流朱和浣碧手裏的東西。
我伸手一攔,道:“哪裏能勞駕兩位動手,可不罪過。”說著看也不看她們,隻微笑對菊清道:“好丫頭,知道要護主。浣碧,取銀子賞她。”
菊清忙謝了賞。翠兒與喜兒兩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隻得訕訕縮了手站在一邊。
我道:“不是說想做我身邊的奴才麼?我身邊的奴才可不是好當的。你們的小主好心性兒才縱著你們,我可沒有這樣好的性子,斷斷容不下你們這起子眼睛裏沒小主的奴才。”我臉一沉,冷冷道:“槿汐你帶她們去慎刑司,告訴主事的人說這兩個奴才不能用了。親自盯著人打她們二十杖,再打發了去浣衣局為奴。”她們一聽早嚇得跪在地上拚命求饒,哭得涕泗橫流。我也不理她們,隻對槿汐道:“等下回了皇後,去內務府揀兩個中用的奴才來服侍陵容小主。”說著拉了陵容的手一同進去了。
我一向對宮人和顏悅色,甚少動怒。今日翻臉連槿汐也嚇了一跳,也不顧她們哭鬧求饒,忙驅了她們走了。
陵容和一同進屋坐下,陵容麵含愧色道:“陵容無用,叫姐姐看笑話了。”
我道:“你的性子也太好了,由著她們來。我不是早告訴過你,宮女內監有什麼不好的要來告訴我,原本眉姐姐能照顧你,如今我也是一樣的。”
陵容低聲道:“眼下是多事之秋,眉姐姐落難,姐姐焦頭爛額。陵容又怎能那麼不懂事再拿這些小事來讓姐姐煩心。”
我拍拍她的手道:“你我情同姐妹,有什麼是不可說的。”見她總是羞愧的樣子,心裏也是不忍,轉了話題道:“前兩日看你吃著那荔枝特別香甜,今日又讓人拿了些來。你嚐嚐有沒有上次的好。”又指著流朱手裏的密瓜道:“這是吐蕃新進的密瓜,特意拿來給你。”
陵容眼中隱有淚光,“姐姐這麼對我,陵容實在……”
我忙按住她手,假意嗔怪道:“又要說那些話了。”
說著讓流朱去切了密瓜,一起用了一些。
陵容的屋子有些小,下午的日頭一曬分外覺得悶熱。說不上一會話,背心就有些汗涔涔了。
眉莊叮囑的事我實在覺得難開口,猶疑了半日隻張不開嘴。
無意看見她擱在桌上的一塊沒有繡完的繡件,隨手拿起來看,繡的是“蝶戀花”的圖樣,針工精巧,針腳細密,繡得栩栩如生。陵容見我看的津津有味,不由紅了臉,伸手要來取回。
我微笑道:“陵容的針線又進益了。”看了一回又道:“你的手藝真好,也給我繡一個做香囊好不好?”
陵容甜甜笑道:“當然好。姐姐也要繡一個‘蝶戀花’的麼?”
我抿嘴想了想,忽然笑道:“我可不要什麼‘蝶戀花’。蝶戀花,花可也一樣戀蝶麼?這個不好。”
陵容怔了怔,亦微笑道:“也是。我給姐姐繡個比翼鳥和連理枝,祝皇上和姐姐恩愛好不好?”
我微微一笑看著她:“陵容隻要祝我與皇上恩愛,卻不想與皇上恩愛麼?”
陵容一驚,隨即低了頭道:“姐姐說什麼呢?”
我遣開周圍的人,正了神色道:“是我要問你做什麼呢?”我頓一頓:“那日在扶荔殿,你是怎麼了?”
陵容極力避開我的目光,低聲囁嚅道:“沒有什麼啊。”
我看她一眼,舒一口氣和顏悅色道:“你以為那日我隻顧著跳舞沒聽到。你唱的的確不錯,可是連平日功夫的五成也沒唱出來——陵容,可是故意的?”
陵容頭埋得更低,越發楚楚可憐,叫我不忍心說她。再明白不過的事,她是怕得皇帝青睞,才故意不盡心盡力去唱。隻是她為了什麼才不願意盡心盡力去唱,恐怕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我歎息道:“陵容,你的心思我怎麼會不懂?”我的目光停駐在她身上片刻,陵容身姿纖弱,皮膚白至透明,一雙妙目就如受了驚的小鹿,溫柔似水的目光從纖長的睫毛後濾出絲縷,讓人怦然心動。我不由歎一聲,果然是我見猶憐!雖不是絕色,卻足以讓人憐惜動情了。
陵容被我瞧得不自在起來,不自覺得以手撫摸臉頰,半含羞澀問道:“姐姐這樣瞧我做什麼?
我伸手拈起她的繡件,放在桌上細細撫平,“難道你真要成天靠刺繡打發時光?連那些奴婢也敢來笑話你?”
陵容手指裏絞著手絹,結成了個結,又拆散開來,過不一會兒,又扭成一個結,隻管將手指在那裏絞著,低頭默默不語。半晌才擠出一句:“陵容福薄。”
“這樣的日子”,我抬頭打量一下這小小的閣子,幽幽道:“不必我當日臥病棠梨好多少。”
我站起身,緩緩理齊簪子上亂了的碎金流蘇,扶了浣碧的手往外走,走至儀門前,回頭對陵容道:“夜深風大,快進去吧。不必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