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道德經(2 / 2)

老子也是一個“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人,他中如“建言有之”,如“用兵有言”,如“古所謂”……一類話,都是明明白白地引用古。依朱子的說法,《老子》一,確是一部厚黑學,而老子的說法,又是古人遺傳下來的,可見我發明的厚黑學,真是貫通古今,可以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

據學者的考證,周秦諸子的學說,無一人不淵源於老子,因此周秦諸子,無一不帶點厚黑氣味。我國諸子百家的學說,當以老子為總代表。老子之前,如伊尹,如太公,如管子諸人,《漢·藝文誌》都把他們列入道家,所以前乎老子和後乎老子者,都脫不了老子的範圍。周秦諸子中,最末一人,是韓非子。與非同時,雖有《呂覽》一,但此是呂不韋的食客纂集的,是一部類,尋不出主名,故當以韓非為最末一人。非之有《解老》、《喻老》兩篇,把老子的話一句一句解釋,呼老子為聖人。他的學問,是直接承述老子的,所以說:“刑名原於道德。”由此知周秦諸子,徹始徹終,都是在研究厚黑這種學理,不過莫有發明厚黑這個名詞罷了。

韓非之,對於各家學說俱有批評,足知他於各家學說,都一一研究過,然後才獨創一派學說。商鞅言法,申子言術,韓非則合法、術而一之,是周秦時代法家一派之集大成者。據我來,他實是周秦時代厚黑學之集大成者。不過其時莫得厚黑這個名詞,一般批評者,隻好說他慘刻少恩罷了。

老子在周秦諸子中,如昆侖山一般,一切山脈,俱從此處發出;韓非則如東海,為眾河流之總彙處。老子言厚黑之體,韓非言厚黑之用,其他諸子,則為一支山脈或一支河流,於厚黑哲理,都有發明。

道法兩家的學說,根本上原是相通,斂之則為老子之清靜無為,發之則為韓非之慘刻少恩,其中關鍵,許多人都不出來。朱子是好學深思的人,獨破此點。他指出張子房之可畏,是他卑弱之發處,算是一針見血之語。卑弱者,斂之之時也,所謂厚也;可畏者,發之之時,所謂黑也。即厚即黑,原不能歧而為二。

道法兩家,原是一貫,故史遷修《史記》,以老莊申韓合為一傳,後世一孔之儒,隻知有一個孔子,於諸子學術源流,茫乎不解,至有謂李耳與韓非同傳,不倫不類,力詆史遷之失,真是夢中囈語。史遷父子,是道家一派學者,所著《六家要指》,字字是內行話。史遷論大道則先黃老,老子是他最崇拜的人。他把老子與韓非同列一傳,豈是莫得道理嗎?還待後人為老子抱不平嗎?世人連老子與韓非的關係都不了解,豈足上窺厚黑學?宜乎李厚黑又名李瘋子也。

厚黑這個名詞,古代莫得,而這種學理,則中外古今,人人都見得到。有見全體的,有見一部分的,有得清清楚楚的,有得依稀恍惚的,所見形態千差萬別。所定的名詞,亦遂千差萬別。老子見之,名之曰道德,孫子見之,名之曰仁義,孫子見之,名之曰廟算,韓非見之,名之曰法術,達爾文見之,名之曰競爭,俾斯麥見之,名之曰鐵血,馬克思見之,名之曰唯物,其信徒威廉氏見之,名之曰生存,其他哲學家,各有所見,各創一名,真所謂“橫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有人詰問我道:“你主張‘組織弱小民族聯盟,向列強攻打’。這本是一種正義,你何得呼之為厚黑?”我說:“這無須爭辯,即如天上有兩個亮殼,從東邊溜到西邊,從西邊溜到東邊,溜來溜去,晝夜不停。這兩個東西,我們中國人呼之為日、月,英國人則呼之為sun或moon,名詞雖不同,其所指之物則一。我們見英文中之sun、moon二字,即譯為日、月二字。讀者見了我的厚黑二字,把它譯成正義二字可也,即譯之為道德二字或仁義二字,也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