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群烏合之眾顯然是沒有戰鬥力可言的,甚至連最基本的忠誠都值得懷疑。新附軍士兵在平時是禁止擁有弓箭的,打仗回來,盔甲武器全部要交還官府。既要人家替你賣命,又完全不相信人家,甚至不把人家當人看待,世上是絕無這樣的道理的。
客觀地說,江南軍其實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反對遠征日本,不說範文虎等急著想在新主子麵前邀功請賞的南宋降將,普通軍人裏也有許多人想著通過征服日本改善自己在元帝國所構築的等級體係中的地位和待遇。原南宋疆域內的人民因為抵抗元軍最久,被征服得最晚而淪為了身居蒙古人、色目人、漢人之下的第四等級——南人。征服了日本,日本人就是倒數第一了,好歹也有個墊背的。高麗忠烈王對忽必烈大獻殷勤為啥?其實很重要的一點也是想讓高麗人能夠脫離漢人這個第三等級上升到色目人這個第二等級去。
既然不能擺脫這個體係,也無力打破這個體係,那就努力去適應這個現有的體係吧。
然而,這次原本充滿希望的遠征已經無可避免地走向了失敗。所要麵對的已經不是立下功勞加官晉爵的問題,而是如何從眼前的絕境中走出去,活下來。身陷孤島,沒有食物,沒有飲水,沒有船隻,要想活著回去,很難!
當日軍的大小船隻出現在海麵上的時候,人們才猛然回過神來,自己可不是遭遇海難的普通遊客,而是失去了戰艦的士兵;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也不是為了一睹異國風情,而是攻城略地。至於對麵漸漸聚攏的打著各色旗號的軍隊,也並不是收到遇難信號趕來實施海上救援行動的當地駐軍,而是跑來痛打落水狗的虎狼之師。人們在驚愕之餘,準備操起武器跟來襲者拚個魚死網破,卻發現自己已經是手無寸鐵了。
驚濤駭浪之中,弓箭刀槍實在太過礙手,扔了吧;頭盔鎧甲實在太過沉重,也扔了吧。那天夜裏,人們把這些身外之物全都拋進海裏才活了下來。然而,在這個白天,這些身外之物的失去卻讓他們不得不赤手空拳地以血肉之軀對抗日軍的屠刀。
曆史其實應該記住這一天,大元帝國至元十八年閏七月七日,在一個名叫鷹島的小島上,十萬饑渴交攻的元朝普通士兵憑借著木棒與石塊,與裝備精良的日軍進行了最後的搏鬥。
對於這一天的戰鬥,交戰各方的記載都十分簡略。日本史書上僅僅記載了參加鷹島追擊戰的將領有薩摩國武士島津忠經和禦家人比誌島時範等人,以及築前國禦家人秋月種幸、秋月種家父子所率領的兩千七百餘騎。《元史》上的記載就更簡單了,隻有“七日,日本人來戰,盡死”區區九個字。
但要我說,透過這九個字恰恰可以看出當天的戰鬥是如何慘烈!元軍的抵抗與掙紮是如何悲壯決絕!
十萬殘軍,受困絕島,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密密麻麻地擠在一座彈丸小島上。登岸的日軍向元軍射出密集的箭矢,數不清的元軍士兵中箭倒地,而活著的人們甚至連從同袍身上拔出箭來扔向敵人的力氣都沒有。當身上攜帶的所有弓箭都射完之後,日軍步卒在騎兵的帶領下向元軍臨時布成的陣營發起了衝擊。沒有武器的元軍士兵隻能撿起地上的石塊和木棒與裝備精良的日軍近身搏鬥。銳利的長刀與鋒利的太刀可以輕易切開沒有任何鎧甲防護的身體,而石塊與木棒打在日本武士的甲胄上卻難以真正給甲胄之下的肉體帶來損傷。元軍的鮮血染紅了海灘,染紅了叢林,浸潤了島上的每一寸土地!
這一天戰鬥的結果是十萬元軍除了兩三萬被日軍俘虜外,其餘全體戰死。有人認為《張成墓碑銘》的主人公正是帶領東征殘軍在鷹島作最後一戰的那位張百戶,但我覺得以那天戰鬥的激烈程度來看,這位臨時被眾人賦予如此重大責任的張總管是絕難存活下來並逃歸故國的。
對於被俘的元軍,也有著不同的命運在等待著他們。九日,日軍把這些俘虜全都押送到博多,也就是《元史》中所說的八角島。在那裏,日本人根據發式、服裝和語言,將被俘的元軍士兵進行了分類。俘虜中的蒙古人、回回人、高麗人、漢人全部在博多附近的荒原上被集體斬首,而新附軍,被日本人認定是南宋人,也就是他們所景仰的“唐人”,所以留得一命,“不殺而奴之”,讓他們穿上日本人的衣服,改成日本人的發式,強迫他們學習日語,分給武士家充做仆役。其中不少人由於善於駕船而當上了水手,所以才有了數年之後於閶、莫青、吳萬五駕船逃歸的事件。更新第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