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頂著烈火驕陽,頭上汗如雨下,腳底血流不止,能夠感覺到鞋子裏麵已經被鮮血弄得濕露露的了。
半天也不見車來,無憂索性坐到旁邊綠化帶裏麵的樹林裏,還能躲躲太陽。好的不靈壞的靈,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好半天過去了,車沒等到,鼻血果然再次光臨了。無憂拿出紙巾捂住鼻子,還好每次出門包裏紙放得特別多,還真是能夠派上用場。
慌亂中,電話響了,無憂滿手鮮血地摸出手機,一看是許蘇,欣喜地接了起來,就聽見許蘇在那邊喊:“到哪裏鬼混去了?到你家找你也沒人,快回來,給你帶了好東西。”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無憂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拿著電話,甕聲甕氣地說道:“大妞,我現在被困在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快來接我。”
隻聽電話裏許蘇倒抽一口氣:“什麼?出了什麼事?”
“沒事,隻是困在這裏走不了了,你馬上過來接我。”無憂走出來看了看路標,然後給許蘇說了大致的方位地址。
“好好,知道了,等著,馬上就來。”
無憂掛了電話,又縮回樹林裏,看她衣服上斑斑的血跡,再看看兩隻殷紅的手,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某個殺人犯作案逃竄到此呢。
鼻血沒有半點停住的趨勢,無憂盯著表,表蓋都快被盯出一個窟窿來了,才過了十五分鍾。紙也快用完了,大腦開始有些發暈,連眼睛都開始發花看不清東西了,嘴唇也裂開了一道道小口子。
大妞,你要再不來,吾命休矣!
無憂哀歎道,靠著一棵樹,看著腳邊一堆鮮血淋漓的紙巾,更暈了。
仿佛過了一世紀那麼長,電話終於響了,無憂接起來,聲音有氣無力:“到哪裏了?”
“到你說的地方了,怎麼沒看見你?”
到了?
無憂猛然站起來,由於動作太大,眼前一黑就軟了下去。因為這動靜,許蘇也發現了無憂,連忙開車過來:“小妞!”
無憂腦袋碰到樹上,又恢複了清明,看見許蘇嘿嘿一笑:“來啦?”
許蘇看著眼前的場景隻覺得頭皮發麻,要說這是命案現場,她都不會有一絲懷疑。被鮮血浸透的紙巾到處都是,地上還有明顯的鮮血痕跡,那個站起來又倒下去的女人狼狽不堪,衣服上血漬斑斑,臉上也有。
忍住心裏的慌亂,許蘇蹲下來將無憂扶起來全身仔細打量,焦急地問:“你這是怎麼了?被人搶劫了還是怎麼的?要錢你就給他啊,為了幾個小錢就把小命丟了值嗎?你是豬腦子啊!”
無憂哭笑不得:“我沒有被人搶劫,我隻是流鼻血,小意思。快走吧,我都快被曬成人肉幹了。”
許蘇半信半疑,但現在不是刨根問底兒的時候,連忙扶無憂上車。察覺到無憂腳上不對勁兒,越發覺得有事,還是大事。
一上車,許蘇就往醫院開。
無憂也沒異議,腳下現在都痛麻木了,要上藥才好,不然以後成了殘廢就不好了。想來許蘇不知道這碴兒,隻是被那麼多鼻血嚇住了。
堅持到了醫院,應聲而來的醫生護士將無憂推到急診室,看到醫生護士齊齊忙活,許蘇那一顆踩在棉花上的心才稍稍踏實下來。
一路猜測也沒敢問,現在正想問清楚無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見無憂因為失血過多又中了暑而暈厥,暈過去之前,還很理智地脫下了自己的鞋子對醫生說道:“醫生,你看看這個怎麼辦?”說完,在醫生和許蘇一臉的驚恐中,這才放心地暈了過去。
許蘇哭笑不得,她暈得還真是時候!
無憂醒來時手上正打著點滴,腳上的傷口已經清洗包紮好了,鼻血也不流了。
“醒了?”
許蘇拿著一個保溫桶從外麵走進來,走到病床前坐下,臉上寫滿擔憂:“到底怎麼回事?這全身上下到處都是傷,還是在那麼個荒無人煙的地方。”
無憂吸了一口氣:“好香,是小雞燉蘑菇吧?我都快餓死了。”
許蘇看著無憂一動不動:“不交代就不準吃。”
無憂輕描淡寫:“在工地的時候沒看路,不小心就踢著腳了。”
“真的?”許蘇質疑地看著無憂。
無憂點點頭:“真的。”
許蘇這才相信,給無憂盛雞湯。
“今天,我碰見齊子衡了。”
“齊子衡?”許蘇端著碗的手一抖,雞湯差點灑出來。
無憂忙接過來:“別弄灑了,不然我喝什麼。”
許蘇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來,仔細地打量無憂:“然後呢?”
無憂看了她一眼:“沒有然後。”
“不可能。”許蘇不敢相信。
無憂還是笑:“真的,或許你不相信,我腦裏,可除了猛然相見的衝擊之外,竟沒有半點跟恨有關的東西。”
再深的痛,也有被淡忘的一天。
隻是,她怎麼都沒想到兩人還有再見麵的一天。
當年,他們一起離開這裏,火車緩緩從站台開出的時候,齊子衡抱著她聲音異常堅定地說:“總有一天,我要帶你回來,讓他們看見,我能用我的雙手打拚出一番事業,更能用它給你創造幸福。”
盡管那時前途茫茫,她卻從不懷疑他說的這句話。
那個時候的日子,清苦,卻也幸福。
因為不挑剔,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份銷售的工作。看到不算豐厚的工資,卻第一次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
做銷售的下班時間不固定,可不管她回去得多晚,齊子衡都會等她一起吃飯。一天的疲憊在看見他的時候頓時煙消雲散,心裏滿是甜蜜。齊子衡看著她身體急速瘦下去,總是歉意地說:“等條件再好一點,你就別去上班了,我養你。”
她笑笑,回抱著他:“好,等你有錢了,我就不上班了,讓你養我。”那時候,覺得這就是幸福。
全心的付出,全心的擁有,他們是幸福的,從未有過的幸福。
那個時候,她以為餘生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好不容易才拚出來的幸福生活一直延續,牽著他的手,慢慢地變老,一直相濡以沫地過完此生。
也許是太年輕未經世事,承諾給得太隨意;又或許是世界上並沒有永遠,永遠不過隻是瞬間……他口中的永遠,她從未懷疑過的永遠,竟然隻有短短三年。
齊子衡的工作越來越出色,工作越來越忙,當初的理想,也開始逐步實現了。
“無憂,你不用再出去上班了,我現在已經能夠養得起你了。等我手上的這個項目做完,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連連點頭,眼裏有淚光閃爍。
可還沒等項目做完,她就發現齊子衡開始變得煩躁起來,他說他現在做的根本就不是以前所想的,不是純粹的設計者,而是賺錢的機器,整日想的是怎麼讓客戶答應簽約,把他們兜裏的錢騙出來,和當初的理想沒有半點關係。
她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在生活裏,純粹的藝術很少有存活的空間,大多數都是在理想和現實中求得一種大致的平衡。齊子衡這樣的問題是遲早都會出現的,因為隻要他沒有忘記自己的理想,這樣的矛盾就不可避免。
齊子衡的脾氣越來越差,同事的排擠和上司的刁難都像一根根導火線,隨時隨地都可能將他引爆。開始的時候齊子衡還會壓抑自己,隻是對無憂抱怨,但慢慢地,他開始把一切不滿都發泄到她頭上,一旦冷靜下來,對自己的行為又異常苦惱,對她充滿歉疚。可一旦在公司不高興,回來又會如此,周而複始,惡性循環。
當指責聲充斥在生活中的時候,愛情悄無聲息地隱藏到了無人察覺的角落。可她從沒想過要離開齊子衡,她相信齊子衡隻是一時的無法適應,她會陪他渡過這個艱難的時期的。
可是,一個人的努力,不管多麼努力,都到達不了那個名為幸福的站台。
“你會做什麼?你把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冷眼旁觀著我的艱辛和掙紮,除此之外你還能做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像一隻醜陋的水螅,吸幹了我的血液、靈魂……”
“我討厭這樣的生活,討厭你,我好累,我沒有辦法再一個人承擔兩個人的生活壓力,我遲早會被壓垮,遲早會枯竭。我不要那樣,所以,你走,你滾得遠遠的,我再也不要看到你,再也不要,你就是我的噩夢……”
“你不走是吧?我走,我走!”
又是一個晚上,齊子衡發狠地摔掉了家裏的電視後咆哮著奪門而出。
隻穿著睡衣的她顧不上傷心忙跟著跑了出去,齊子衡跑得太快,幾個轉彎之後,她就不見了他的蹤影。
那個晚上,她像遊魂一樣遊蕩在這個城市,尋找著那個叫齊子衡的男人。寒風像刀子一樣,一寸寸地割開她的皮膚。
公園。
公司。
酒吧。
旅館。
他同事家……她找遍了他可能出現的任何地方,都沒有找到他。第一次覺得這個城市,是這麼的陌生;而她,是那麼的惶恐。
天亮了,瑟瑟發抖的她回到家裏,麵對的隻有滿屋狼藉。她開始有種不好的預感,仿佛他就這樣消失在她的生活中、生命裏,再也找不到。
她無法想象,不能去想,也不敢想。她又百般安慰自己,不會的,齊子衡說過永遠都不會離開她的,不會就這樣從她生命裏消失的。
天黑了又亮,齊子衡還是沒有出現。
她慌了,像隻無頭蒼蠅一樣在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裏亂竄,隻為找那個叫齊子衡的男人。
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她不相信一個大活人就這樣平白無故地消失了。他一定是躲在某個地方,不讓她找到。她不相信,他會就這樣從她生活裏消失。
短短幾天裏,她無數次從希望到失望,最終絕望。
這世界上最受煎熬的事,便是等。
她總想起沈從文《邊城》中的翠翠,想起結尾的那句話: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等待,是會等來一個結果,她沒有想錯,她卻錯在以為隻要是結果就是好的,忽略了結果也是有好有壞。
熟悉又陌生的街頭,那個曾對她嗬護備至的男人,懷裏擁著一個嬌笑如花的女人……她沒有追過去,質問或者謾罵,隻是雙手抱著自己緩緩地蹲了下來,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無聲哭泣,淚流滿麵,像隻被丟棄的小獸。
原來,她所擁有的,隻有自己。
當晚,她踏上了回成都的火車。
如同所有被拋棄的失戀的女人一樣,酗酒,以淚洗麵,苦苦追問自己:“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為什麼?還需要問為什麼嗎?他變心了,沒有理由,所以他隨便找了個方式擺脫你,這就是結果,打死也改變不了的結果。可笑的是,在這樣的結果麵前,你還在糾結這無關緊要的原因,問為什麼。程小妞,你是瘋了還是傻了,啊?”
兩個月後,在許蘇的怒斥聲中,她終於有些明白:對於已經離開的,就讓他離開,何必糾結原因和方式。沒有誰會永遠陪誰。擁有得越多,就會失去得越多,當你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就不會再失去任何東西。
棄我去者昨日不可留,於是她一個人去了北京。
許蘇以為她還是沒有想開,想要逃離,在機場送她的時候抱著她大哭。隻有她自己知道,這跟其他無關,一是薛凝這樣一鬧她在這裏確實不好找工作,二是她不想在物質上或者精神上依賴任何人,必須學會獨自生活。
這兩年,老實說,她過得不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日子,真是美得冒泡,如果沒有周邵軒的壓榨和奴役估計還能更快樂一點。
當滿足與否和最基本的物質條件掛鉤,有飯吃就覺得幸福的時候,幸福就變得稀鬆平常不那麼難得了,因為她有能力讓自己物質上雖然說不上優越,但至少衣食無憂,不能大魚大肉也能來個小蝦小魚的。
現在的生活,無憂是很滿足的。至於齊子衡,對她而言,徹徹底底是陌生人一個了。
想起當初離開時,他堅定地對她說,總有一天,我要帶你回來,讓他們看見,我能用我的雙手打拚出一番事業,更能用它給你創造幸福。如今在這個城市又看見他,想來他一定是實現了自己的理想早有一番成就了吧。
“小妞,你會幸福的。”見無憂是真的放開了,許蘇說道。
無憂笑:“是的,對於這點我從未懷疑。”
打完點滴,許蘇送無憂回家,安排妥當後才離開,並囑咐無憂明天等她,她來送她去上班。
送走許蘇,無憂不由得想起今天那隻發瘋的狐狸,也不知道是不是羊癲瘋發作,突然就發起瘋來。想想那些所謂的成功人士,幾乎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喜怒無常,周邵軒也算是所謂的成功人士,所以喜怒無常也不奇怪。既然喜怒無常,神經肯定錯亂,像瘋狗一樣逮誰咬誰也正常。這樣想想,無憂也就沒那麼生氣了。
奇怪的是她,誤把灰狼當綿羊。以後,一定要堅決遠離這隻大灰狼,珍惜生命。
第二天,坐許蘇的車去上班,因為堵車,到的時候馬上就到上班時間了,除了她,所有人都已經到了。
無憂本來說要自己上去,因為出了電梯就幾步路。可許蘇硬要送她到公司,拗不過她,也隻有隨她了。不過有人扶著是方便了許多,至少不用一跳一跳地做青蛙。因為受傷的那個腳趾今天更腫了,一用力就鑽心地痛。想著醫生說至少要半個月才能好個七七八八,心裏就憋屈。
許蘇把無憂扶到座位上,嘴裏囑咐著:“自己小心一點,午飯叫外賣吧,少走路,多休息。下班我來接你,要是敢先走看我怎麼收拾你。”
聽著她的小“威脅”,無憂心裏一陣溫暖,握著許蘇的手:
“謝謝你。”謝謝她如此細心,謝謝她一直陪在身邊,讓她知道,任何時候,她都不孤單。
許蘇故意打了個寒戰:“肉麻不肉麻,別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我就感激不盡了。”
相視一笑,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無憂點點頭:“嗯嗯,會等你的,有免費司機不用,你當我是傻子啊,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