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輯 美人靠(2)(1 / 3)

胡適似乎也不想刻意隱瞞,也許他認為既然他也愛曹誠英,那麼對這段情就應該有個交代,他後來又為曹誠英寫過一首短詩,表達他的感謝:

多謝你能來,

慰我山中寂寞,

伴我看山看月,

過神仙生活。

像曹誠英這樣內向的女子,愛情之火一旦燃燒起來就難以熄滅,也無法熄滅。煙霞洞一別後,曹誠英就再也離不開胡適。胡適借口出差,逮著機會就來杭州看望她,兩個人後來經常在西湖邊的新新旅館共築愛巢,曹誠英有時也到上海亞東圖書公司去會胡適,一段情如魚得水漸入佳境,隻是將江冬秀瞞得滴水不漏。

這一年春天,胡適又來到西湖,還住在老地方新新旅館,曹誠英逃學過來與他幽會,兩個人幾乎天天出沒於西湖。胡適不管到哪兒,朋友都極多,那日一幫朋友到新新旅館來看望他,請他到杭州著名的館子樓外樓吃飯。這家飯店的糖醋鯉魚做得最好,在江南一帶很有名,曹誠英也跟著去了。那天的朋友很多,胡適讓她坐在窗前——樓窗正臨著一片碧波蕩漾的西湖水,春光明媚,遊人如織。一幫新朋老友吃酒賞景,一直從下午鬧到半夜時分,玩得十分盡興。曹誠英十分開心,趁著眾人鬧酒混亂,與胡適一起臨窗賞月。

窗外的西湖月隻是作為一種點綴而存在,胡適與曹誠英早陶醉於濃情蜜意之中,臨窗望月,唯見湖心一輪秋月看不厭看不夠。半醉間徐誌摩發現胡適與他的表妹“落單”,在眾人起哄中一定要曹誠英唱歌。胡適還想阻止,而曹誠英卻大大方方當場唱了一曲《秋香》,眾人齊聲鼓掌叫好。後來徐誌摩在日記中說:“曹女士貪看柳梢頭的月,我們把桌子移到窗口,這才是持螯看月了!夕陽裏的湖心亭妙,月光下的湖心亭,更妙。曹女士唱了一個《秋香》歌,婉曼得很。”

胡適與曹誠英的情事在文壇傳得沸沸揚揚,最終傳到江冬秀的耳朵裏,結果就上演了母老虎江冬秀威脅胡適,揮剪刀欲與兒子同歸於盡的一幕。胡適十分惱火,雖然他是京城著名的“怕老婆”,但是在內心裏,他無法忘掉小表妹的好,翠微山上的風已吹亂了他的心。

[胡適、曹誠英和朋友們在遊西湖]

守在你必經的路旁

旺川村就在績溪去上莊的盤山公路邊,村邊山坡上,有一個爬滿藤蔓的墳墓,孤零零地守望著山下盆地中的上莊——很多人坐車去上莊看胡適,經過這裏必定要停下車來,看一看這座墳墓,看一看這個被世人遺忘了的女子——曹誠英,她對胡適的守望癡情一生不改。死後,仍然守望在他必經的路旁,期望有朝一日,能看到胡適歸鄉的背影。

[旺川村外曹誠英之墓]

江冬秀自從將刀擲向胡適之後,在心裏就與曹誠英結下了仇,她做夢也沒想到,這個表哥表嫂叫得親親熱熱的丫頭片子,一肚子花花腸子,竟然要勾引胡適想讓她做孤老,這口氣怎能咽得下去?可是曹誠英一直避而不見,她就找不到下手的機會。而胡適一直忘不掉煙霞洞中神仙眷侶的日子,心裏時時牽掛著曹誠英。曹誠英也抑製不住心頭的興奮,將這件事告訴了最信任的汪靜之,她約汪靜之到西湖邊,一直笑一直笑。汪靜之已猜出八九分,曹誠英最後才很直白地說:“哥哥跟我好了。”汪靜之聽了並不吃醋,也隻是笑。曹誠英說:“你不用笑我,不用笑話我。”曹誠英在汪靜之麵前,很罕見地撒起嬌來——愛情的力量太強大了,讓曹誠英忍無可忍情不自禁。汪靜之說:“我哪裏會笑話你?我隻是為你高興。”這時候胡適與曹誠英的關係差不多處於半公開狀態,胡適後來有過多次西湖之旅,都是借口去上海處理事務,偷偷到杭州幽會曹誠英,兩個人有時候住在新新旅館,有時候住在湖濱聚英旅館,都是套房,胡適住在外麵,曹誠英住在裏麵,有客人來,曹誠英就躲進了裏間,甚至藏身於洗手間,一直到客人離去她才現身。也有時候胡適在上海有很多公務要處理,曹誠英就從杭州起身來上海與他見麵,有一次由汪孟郊安排在亞東圖書館幽會。

汪孟郊是胡適的老朋友,他們的友誼最早從汪孟郊在蕪湖創辦科學圖書社開始,亞東圖書館其實就是亞東出版社,館址在鬧中取靜的四馬路惠福裏。亞東圖書館出版了胡適許多書籍,胡汪兩人過從甚密。幾次在亞東圖書館幽會後,曹誠英憂心忡忡——亞東圖書館裏職員加起來有五十多個,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她與胡適的關係,並不是什麼好事。她預感到生活中將出現很大的麻煩,那日胡適寫信讓她來亞東圖書館,她有點不開心,但她還是從杭州坐火車過來。胡適一眼就看出她不開心,待到兩個人待在一起時,胡適輕聲問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曹誠英搖了搖頭,胡適說:“那你就是不開心。”曹誠英不想讓胡適失望,還是搖搖頭。胡適說:“你別瞞著我,我看出來了,你有心事就對我說,我或許可以幫你忙。”這一句說到曹誠英心裏,她遲疑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說出自己的擔心。她本以為胡適會勸慰她,但是胡適也遲疑起來,他呆坐在一邊束手無策的樣子讓曹誠英看了心痛,她很想將他抱在懷裏,然後告訴他:不必害怕,為了他,她什麼都可以承受。但是她沒有那麼衝動,胡適也沒有,兩個人一直待到天黑,曹誠英提出回杭州,結果被胡適阻止,胡適說:“太晚了,明天吧,明天我送你去車站。”

這是一個很無聊的夜晚,曹誠英想了一夜,決定與胡適了斷。她第二天回到杭州,就果斷地給胡適寫了一封訣別信:

哥,在這裏讓我喊你一聲親愛的……哥,我愛你,刻骨的愛你!我回家去之後,仍像現在一樣地愛你!

[中年曹誠英]

曹誠英在杭州女子師範學校畢業後,回到了老家。後來又考取了南京東南大學,選擇了胡適沒有讀完的專業——農學,算是在心理作一些補償。這時候胡適與她的通信越來越短也越來越少,胡適非常無奈,盡管在內心他很愛這個小表妹,但是他鬥不過江冬秀,也放不下社會名望與地位,最終還是以犧牲他和曹誠英的感情來與江冬秀“講和”。可是江冬秀是麵和心不和,女人與女人之間,一旦結下仇怨,是很難有和好的——多年以後,她終於等到了一個報仇雪恨的機會。那時候曹誠英從國外留學回來,因抗戰爆發,她流亡入川,做了四川大學教授。此時國難當頭,遍地哀鴻,胡適遠在美國當教授,她一人孤獨實在不好受,在朋友介紹下她與一位先生開始交往,付出了很深的感情。偏就這麼巧,這位先生在上海的親戚是江冬秀的麻友,麻將桌上偶然說到這件事,江冬秀一聽就大叫起來,弄得人家莫名其妙,江冬秀搖頭說:“趕快讓你表弟與那個曹誠英歇火,那個女的外表看起來很老實,可是瘟豬頭吞麥麩,骨子裏一肚子花花腸子,竟然起花心勾引我們家適之先生,我家適之多老實?這種女人見男人就起花心,褲腰帶鬆得很,千萬不能娶,一娶進門,今後就是個淘氣罐子。”麻友聽罷臉色一片青灰:“原來是這樣的女人哪?趕緊讓我表弟和她歇火,這樣的女人哪裏能要?”

孤身一人的曹誠英受不住接二連三的打擊,去四川峨眉山做了尼姑——她進山的那天正下著鵝毛大雪,一路跌跌撞撞地來到金頂附近的一處小寺裏,向女尼提出出家為尼。女尼看她麵色蒼白情緒低落,開口道:“我在寺裏見得多,你如此麵相,想必為情所困,看起來小姐應該是個讀書人,不必為一時苦痛就想了斷紅塵,你先在這裏住下,好好想一想,這裏的清靜會讓你想開一些事。”曹誠英在峨眉山一住就是半個月,大雪封住了峨眉山所有的山道,曹誠英思前想後萬念俱灰,鐵了心決定出家。女住持被她的決心打動,決定接受她。那天晚上,她在峨眉山上給胡適寫了一首詩,作最後的告別。

胡適從詩中判斷她出了家,驚呆了,但是信封上沒有留下地址,他判斷可能就近到峨眉山出家,趕緊告訴她的二哥曹誠克。曹誠克來到峨眉山上尋找,那時候雪雖然已經停了,但是山道上仍然積雪很深,曹誠克找遍峨眉山大大小小的寺廟,就是沒有找到曹誠英,他徹底失望了,最後一天他來到金頂,他隻是來看一看金頂,然後就下山再找。金頂上的積雪比各處都要厚,正是夕陽下山時分,最後一抹夕陽投射在金頂上,金頂上金光閃閃,真的就像傳說中的金頂。曹誠克看見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千仞絕壁的頂端眺望下山的夕陽,他突然心頭一震,從背影看,那個單薄的身影太像誠英了。他大喊一聲:“誠英——”就衝了過去。女子回過頭來,果然是妹妹曹誠英,削發為尼的曹誠英一見到二哥,當即撲到他懷裏痛哭起來。曹誠克撫摸著妹妹的憔悴的麵龐,也流下淚水,等她哭夠了,他拉起她的手說:“小妹,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天塌下來不是還有哥哥嗎?”曹誠英不說話,曹誠克說:“走,跟我一同下山,馬上下山。”曹誠英仍然像木頭似地站著不動。曹誠克說:“你到底在想什麼?”曹誠英說:“我已經削發為尼,此生再沒有別的想法。”曹誠克忽然說:“是胡先生讓我上山來找你,他急瘋了,妹妹,即使你心裏沒有哥哥,也得想一想胡先生,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就是千古罪人。”曹誠英又靜靜地哭了,曹誠克趁熱打鐵說:“小妹,你一向聽哥哥的話,就再聽一次,跟二哥下山,回去。”曹誠英這才點點頭。

後來經曹誠克介紹,曹誠英做了複旦大學教授。退休後她婉拒校方安排,離開繁華都市,回到老家徽州旺川村。她的墳墓現在就在村後的山坡上,一座孤零零的墳墓守在績溪去上莊的盤山公路邊。很多人坐車去上莊看望胡適,經過這裏必定要停下車來,看一看這座爬滿藤蔓的墳墓,看一看這個被世人遺忘了的女子——曹誠英。她是胡適最親密的戀人,一生的守望癡情不改。死後,仍然守望在通往上莊的必經之路上,期望著有朝一日,能看到胡先生歸鄉的背影。

精神之戀——韋蓮司

兩隻黃蝴蝶

1915年元月,美國女畫家韋蓮司在紐約哈德遜河畔的留學生公寓與胡適一見鍾情,兩個人“縱談極歡”地談了一個下午,一場曠日持久的柏拉圖之戀由此開始,綿延一生。胡適也瘋狂迷戀上這個比他大六歲的韋蓮司小姐,徽州江村盛傳他在美國娶了個洋女人,大概就是對此事的捕風捉影。胡適後來為此寫了一首詩,形象地描述當時的戀愛情緒:

[少女時代的韋蓮司]

兩隻黃蝴蝶,

雙雙飛上天,

不知為什麼,

一隻忽飛還,

剩下那一個,

孤單怪可憐,

也無心上天,

天上太孤單。

那是個薄霧彌漫的午後,公寓窗口正麵對著哈德遜河,對岸景物掩映在淡霧中,韋蓮司與胡適相對而坐,麵前擺放著中國人最愛喝的清茶。年輕英俊、滿腹經綸的胡適在韋蓮司眼裏光彩照人,她微微有點害羞,胡適也不知從何說起,隻好一杯接一杯往肚子裏灌茶水。韋蓮司不停地續茶,最後兩個人相視一樂。韋蓮司站起來說:“來,欣賞我的畫吧——”胡適跟隨她進入內室,韋蓮司打開一張又一張素描或速寫,胡適一下子便被吸引住了。然而更吸引他的是韋蓮司的談吐,從美術說到建築與詩歌,繼而又談到東西方的人文觀念與藝術精神,胡適簡直吃驚了。韋蓮司在說到這些時,都是自然而然地發揮,並沒有刻意在胡適麵前賣弄,這就更加深了胡適對韋蓮司的好感。最後兩個人重回到客廳喝茶,韋蓮司調皮地問:“對我的畫感覺如何?”胡適雙手捧住茶杯,沉思片刻,說:“要說我衷心欽佩,您肯定認為我言不由衷,韋蓮司小姐見地之高,尋常女子望項其背,餘所見女子多矣,其真能見思想、識力、魄力、熱誠於一身者,惟韋小姐一人耳。”

[紐約赫貞江,胡適與韋蓮司相識之地]

聽到胡適的讚美,韋蓮司十分開心,那個殘冬元月的下午,外麵寒風凜冽,室內卻溫暖如春,韋蓮司隻穿著一件薄薄的毛衫,青春的身體散發無盡的魅力,讓年輕的胡適心跳加速。韋蓮司是個熱情奔放的洋女郎,他也看出了胡適的羞色與騷動,兩個人各懷心事沉默著。相坐無言又有點難堪,韋蓮司說:“看看我們的赫貞江(哈德遜河原名)吧。”她走到窗前,薄霧消散了一些,紐約幾幢高樓聳立著,哈德遜河水平靜地流淌,隱約傳來嗚咽的汽笛聲。胡適捧著一杯茶站在窗前癡癡眺望,從側麵看過來,胡適的輪廓英俊瀟灑,韋蓮司就站在胡適身旁,她情不自禁地依靠在胡適身上。那樣一個女郎的熱情勃發的柔軟身體抵著他,他的熱血仿佛在沸騰,呼吸也有點急促,緊抿住嘴唇,滿身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