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輯 美人靠(2)(3 / 3)

海邊一別之後,兩個人就再沒有相見,不久,胡適到達紐約,在這裏他收到韋蓮司從巴貝多島寫來的一封信,這也是韋蓮司給寫胡適的最後一封信。她在信中寫道:“你來送行是一個珍貴的禮物,我哪怕花費不貲,言語是無法表達的我感激的……這幅人間關愛的圖像將懸掛在我的記憶裏,無論我到何處,都將帶給我喜悅……麵對著浩瀚的太平洋和無邊的天際,看驚濤拍岸,不知道圍繞著台灣的海水是否也如此碧綠中帶著紫色?不久,你也將回到一個海島上去……”

回到海島上的胡適又生活了兩年,因突發心髒病去世,77歲的韋蓮司不能來台灣送行,她委托胡祖望替她送了一隻花籃。她隻身一人在太平洋小島上又生活了10年,最後以86歲高齡無疾而終。

親密好友——陳衡哲

我們三個朋友

生於江蘇武進縣的才女陳衡哲,有一個美麗的英文名Sophia,用中文讀起來就是“莎菲”。她考取了清華庚子賠款第一批女子留美官費生,與任鴻雋談起了戀愛。任鴻雋與胡適是好朋友,兩人同在哥倫比亞大學讀書。而陳衡哲就讀於瓦沙女子大學。得知老同學的女友陳衡哲如此才華橫溢,胡適十分興奮,在任鴻雋介紹下,他與素未見麵的陳衡哲也通起書信。

[才女陳衡哲]

胡適的才情留美學生都知道,陳衡哲也想見見這個傳說中的大才子,就借著看任鴻雋的機會來到哥倫比亞大學。可是那天不湊巧,胡適正巧外出,回來後聽到大家都在談論陳衡哲的美貌與才情,不免生出向往之心。第二年春天他和陳衡哲才首次見麵,這一次見麵當然是任鴻雋陪同。這時候兩人通信已有四十多封,輕鬆愉快地談論文學,有時候還不忘互相幽默一下。有一封信談論的是彼此稱呼問題,胡適在信中有一首《寄陳衡哲書》:

你若“先生”我,

我也“先生”你,

不如兩免了,

省得多少事。

陳衡哲在信中答:

所謂“先生”者,

“密斯特”雲也,

不稱你“先生”,

又稱你什麼?

下次寄信時,

申明要何稱?

這次見麵的地點就在離哥倫比亞大學並不太遠的普濟布施村,活潑、俏麗的陳衡哲給胡適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陳衡哲很快創作出了短篇小說《一日》寄給胡適,胡適當即在《留美學生季報》上發表,而且是白話文,令當時正提倡白話寫作的胡適激賞。更讓胡適心儀的是,陳衡哲因為反抗家庭包辦婚姻,才毅然走出舊式家庭,來到海外求學。相似的經曆,共同的愛好,麵對這難得一見的才女加美女,正值青春年少的胡適想不愛都難。他與陳衡哲、任鴻雋成為十分親密的朋友,經常一同出遊,談時代變革與文學主張。胡適特地作詩《我們三個朋友》:

我們三個朋友

——贈任叔永(任鴻雋)與陳莎菲(陳衡哲)

雪全消了,春將到了,隻是寒威如舊。

冷風怒號,萬鬆狂嘯,伴著我們三個朋友。

風稍歇了,人將別了,

我們三個朋友。

寒流禿樹,溪橋人語,

此會何時重有?

這首發表在《新青年》的新詩其實是胡適的想法,也是任鴻雋的想法,他們都一直珍視三人間的友誼——這友誼比友情多一點,比愛情少一點,胡適是將愛情埋藏在心。據唐德剛教授考證,當年在留美學生中間,盛行著“朋友之友不可友”的傳統,陳衡哲既為任鴻雋所愛,胡適又是任鴻雋的好友,自然不能去追求她。唐德剛教授又一言切中胡適本性:“適之先生是位發乎情、止乎禮的膽小君子,搞政治他不敢造反,談戀愛他搞不出什麼大膽作風。”胡適正是這樣的“膽小君子”,從曹誠英到韋蓮司再到陳衡哲,一直都是謹小慎微、似有還無或淺嚐即止。

從美國回國後,胡適任北京大學教授,回江村與江冬秀結婚,成為新文化的掌舵人。陳衡哲與任鴻雋也雙雙回國結婚,胡適就像自己結婚一樣興奮。那天陳衡哲從南京到達北京後,一下車就看到胡適與任鴻雋一同到火車站來接她,當晚他們一起住在胡適家。第二天胡適陪同任鴻雋到陳衡哲家,拜見他的嶽父嶽母。婚禮當天胡適做讚禮,蔡元培為證婚人。他們采用的是新式婚禮,儀式簡單,不講排場,這符合胡適的一貫主張。結婚後,在胡適的幫助下,陳衡哲來到北大做教授,她寫信給胡適:“他對於我們的結婚有兩個大願望。其一是因為他對於舊家庭實在不滿意,所以願自己組織一個小家庭,俾種種夢想可以實現。其二是因為他深信我尚有一點文學的天才,欲為我預備一個清靜安閑的小家庭,俾我得一心一意地去發達我的天才。”

婚後陳衡哲在胡適幫助下,進入北大當教授,事情本來已安排妥當,可是她的麻煩不斷,先是指定要教西洋史,課程安排後,她又覺得不妥,提筆就給胡適寫信:“適之:我有兩小事要和你商量。(1)我很希望星期六沒有課。你和朱先生安排時間的時候,若做得到,極盼望你們給我這個favor(恩寵)。(2)我一天大約有兩三小時的課若能連在一起,便可省儉不少光陰,不知做得到嗎?”陳衡哲提出的要求,胡適無論如何也得做到,何況北大的事一般來說,沒有胡適做不到的。他再一次出麵去找人,事情很快敲定。新學期開學不久,陳衡哲又懷孕了,胡適又找朱希祖幫她調休。雖然眾人都給胡適麵子,但胡適分明感到大家的不滿,他後來對朋友不無幽默地說:“今後幫助女同胞來學校教書,真的要好好想一想,因為她們都要生孩子。”

[陳衡哲、任鴻雋訂婚當天,與胡適在一起合影]

因為經常出入陳衡哲家,甚至一住就是一個多月,最後不要說大人,連陳家孩子也對胡適產生了感情。胡適離開後,陳衡哲的女兒小都和書書看見媽媽下班回來,胡適伯伯卻沒有跟著她回來,很不高興。書書失望極了,拉著媽媽的手說:“請胡伯伯再回來吧,請胡伯伯再回來住吧——我好想他,我要會寫信,馬上就會寫信給他。”她第一次有了沒有文化不會寫信的痛苦。陳衡哲寫信將這件事告訴胡適,然後說:“可見她愛你的深了,她們兩人都盼望著胡伯伯回來住。”此事在朋友圈內傳開後,有一個走得很近的朋友不無吃醋地對胡適說:“孩子那麼小,哪裏會有這種意思?分明是孩子他娘的意思。”

若有似無的戀情

多年來,胡適與陳衡哲的戀情傳得沸沸揚揚,胡適對此一直持否認態度。但是一不小心,他還是留下授人以柄的證據:女兒取名素斐——素斐,即SOPHIA,亦即莎菲,莎菲正是陳衡哲的筆名與英文名。

友情的延續源自於雙方的付出。從1923年起,胡適的家人不斷遭到病魔的侵襲,這讓陳衡哲十分擔憂,她致書胡適說:“適之,你如覺得精神上的負擔時,請隨時到這裏來休養。”這時她已在南京東南大學任教,又擔心胡適經濟上的困窘,主動拿出自己的積蓄資助他。

作為五四時期兩位重要的作家、學者,陳衡哲與胡適的友誼長期以來成為報刊的花邊新聞。早在1934年,《十日談》就發表了象恭寫的《陳衡哲與胡適》一文,散布了許多猜測和誣陷之詞,說什麼陳衡哲又撒嬌又發嗲,哭著鬧著要與胡適在一起,胡適搖頭拒絕,然後把她介紹給任鴻雋,並答應與她暗中來往。陳衡哲沒辦法,隻得無奈接受,婚後對任鴻雋感情一直淡淡的。短文發表後,一時轟動文壇。陳衡哲看到後氣哭了,與任鴻雋帶著雜誌來找胡適。胡適認為這是惡意的造謠和誹謗,馬上寫信寄到編輯部,要求他們賠禮道歉。在胡適的一再要求下,《十日談》最後隻得登出胡適的來信,同時拒絕公開作者真名,也否認作者是造謠,事情最終以胡適息事寧人而平息。

不久,胡適愛女素斐不幸染病夭折後,陳衡哲與任鴻雋專程來到胡適家安慰。胡適公差來南京,見到了陳衡哲的小女兒任以書,任以書長得非常酷似陳衡哲,兩個眼睛閃著靈慧的光亮,不用說,長大了又是一個才女陳衡哲。胡適抱著她愛不釋手,連吃飯也將她放在膝蓋上坐著。陳衡哲說:“給我。”而以書竟然不要媽媽,她天生對胡伯伯有一份親近,這讓胡適分外高興,認定他與這孩子有緣。陳衡哲說:“得知素斐夭折,我從心底為你感到痛,如果你喜歡以書,我就送她給你做幹女兒好了。”胡適大吃一驚:“這可不行,我不能奪人所愛,更何況這是你們的女兒。”陳衡哲說:“這不要緊,女兒不是送給別人,送給你們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我知道你最疼愛女兒。”胡適說:“這是我說的,我一定認為女兒比兒子貼心。”陳衡哲說:“我和鴻雋私下也說過這種想法,其實我還有一個絕妙的辦法。”她頗為興奮地看看胡適與任鴻雋。胡適說:“什麼辦法,說出來聽聽?”陳衡哲說:“說出來也無妨,我們將以書送給你,將來你再生個兒子送給我們。”胡適一聽哈哈大笑:“好啊,這主意不錯,冬秀必定也喜歡,就這麼說定啦,以書,你是我們家的女兒了。”

飯桌上的談笑讓陳衡哲當了真,胡適辦完公務,臨離開南京時,向陳衡哲告別,陳衡哲指著以書說:“你的女兒,你帶走嗎?”胡適一驚,這才發現陳衡哲所說的並非玩笑,他彎下腰來抱起以書,他確實很喜歡這個女兒,再說,就算是抱養好朋友的女兒,也不能如此隨便吧,應該有個儀式,或者雙方夫婦均在場,現在江冬秀一無所知,驀然將以書抱回家,是不是太突然?再說他極少抱孩子,孩子生下來他從來不管不問,現在要將這個女兒從南京抱到北平,也是夠他受的。他思忖再三,決定回去和江冬秀商量再抱養不遲,陳衡哲也同意。

[陳衡哲與任鴻雋]

很快因為戰事,京滬線全線告停,而此時陳衡哲又添了一個孩子,全職母親的操勞讓她與胡適的聯係有所減少。1949年胡適赴美後,與留在大陸的陳衡哲再無聯係。不過,陳衡哲有兩個孩子在美國,成為雙方友情的中轉人。胡適逝世前的一年,還通過陳衡哲的女兒贈送了一套新版的《胡適留學日記》,裏麵記載了許多他與陳衡哲、任鴻雋交往的點點滴滴。胡適逝世時,陳衡哲也正為丈夫的病逝而傷悲,所以以書致信給母親的朋友:一定瞞著她,因為胡伯伯是娘和爸爸生平最好的朋友。

沒想到他們的故事在過去了四十年之後,又出現了新的“餘波”,“風波”與“餘波”不同,“風波”是捏造事實,而“餘波”則是根據所謂事實,傷害他人。手段不同,目標一致,就是要搞臭胡適——他們所謂的證據,無非就是給女兒取名素斐是懷念莎菲。這一點連胡適的學生唐德剛先生也這麼認為:“素斐者,SOPHIA,‘莎菲’也,‘為念綠羅裙,處處憐芳草!’”蘇雪林看不過去,站出來說:“胡博士替女兒取名‘素斐’,與衡哲洋名‘莎菲(SOPHIA)’字體與發音相去均遠……屬無稽之談。”比較起來,美籍學者夏誌清說得更客觀一些:“任氏夫婦一直是胡適的至交,也是他事業上最親信的左右手,他對任太太是不存一絲羅曼蒂克的幻想的。但任、陳婚姻如此美滿,胡適自己家裏有個病中不準他看書、寫詩的老婆——相形之下,他免不了豔羨他們的幸福。他騙過江冬秀,給自己的女兒取名素斐,雖不能說紀念他同陳衡哲那段舊情,至少也希望女兒長得像瓦莎學院優秀女生莎菲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