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安徽徽州人,我將來如有工夫來寫自己的傳記,要用很大的一章來寫我那個時代徽州的社會背景。”
——胡適
劃過雪地的掃帚
在上莊,我曾長久凝視胡適用過的一支筆——徽州的宣筆,想象著飽蘸濃墨的宣筆握在胡適手中,麵對潔白如雪的宣紙,他略略運一運胸中正氣,然後龍飛鳳舞風卷殘雲般一通狂掃,猶如掃帚掃雪,掃掉漫長封建曆史之陳腐垃圾,一個全新的時代就在他筆下分娩。
(一)
作為文房四寶之一,毛筆出自徽州地域的涇縣,代代輩出的徽州才子們對文化的天然親近大多也從筆開始。胡適的父親胡傳遠赴台灣守防,一次就帶了40支徽州的毛筆,他們離不開筆,寫詩或作畫、寫文章或奏章、贈送或收藏,宣筆永遠是最得文人喜愛的案頭雅玩。對他們來說,竹子夾住的這撮毛就是命,寫文或作畫對他們來說也是命,命中注定的緣分——你看畫家在宣紙上作畫,一支毛筆在歙硯上飽蘸徽墨,筆落宣紙恰如掃帚落於雪地,畫家稍稍有片刻停頓,讓靈氣在丹田彙集,然後潑墨揮灑,一片神奇瑰麗的風景在紙上呈現:梅枝、蘭花、溪橋、村舍、一抹寒山瘦水、一片風花雪月——車前子這樣寫道:“上乘的紙就是一方園地,我說的是宣紙,是一方積雪的園地,筆落下去,就仿佛掃開積雪——筆端那黑色的小毛驢嗒嗒嗒走過茫茫大地,硬是在那虛空處折回來一枝梅花!”
徽州流傳的故事讓我吃驚,據說在上海那些日子裏,胡適整日與筆相伴,幾乎徽州所有種類的毛筆胡家都有,甚至父親胡傳有一支狼毫巨筆,就掛在床頭,像一把很大的掃帚。它是不用的,放在那裏就是個象征,就像很多書生把筆放在案頭當清供一樣——他們需要這樣的象征,或者說是一種寄托,然後在睡夢中操起它寫出皇皇巨著。胡適那時候很小,就是一個小不點,甚至還沒有這支筆高,每日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它——巨筆高高懸掛在他頭上,在誘導著他或者說是引領著他。其實拿掃帚來比喻筆很拙劣,但是從胡適來說、從新文化運動角度來說又很生動很貼切,胡適就是用它當掃帚,揚起半天高的塵埃,至今沒有落下去。
[徽州宣筆]
後來這個少年就離不開筆,他有無數宣筆,他很容易就得到筆,這也是他從文的一個先天條件——甚至在他平生第一次理發時,那個好筆的父親就用他的胎發給他做了一支筆。後來他就站在小板凳上一筆一劃地寫字,當然他手裏隻是一支小小的毛筆,像一支細細尖尖的竹筍。徽州人稱這種竹筍為淡竹或水竹,這是一種專門製作毛筆的竹筍:它是纖細的,筆直的——“筆直”這個形容詞多好,像筆一樣直。這種竹子天生是用來做筆的,它不但直,而且節與節之間間隔很長,做成筆杆非常漂亮。少年胡適無意中種過這種竹子,那是他少年時隨手種下的,後來從美國回來後,母親告訴他:“你當年種下的淡竹長成林了,可以做筆了。”胡適很吃驚,他想不起來什麼時候種過淡竹?隨母親去後園一看,一園子的淡竹蕭蕭又簫簫,如果要做成筆胡適一輩子都用不完。隻是,胡適用得最多的是自來水筆——但是他像父親胡傳一樣收藏毛筆,筆在他那一代文化人心中,永遠是一種精神象征。
[一代學人胡適,手裏永遠離不開紙與筆]
(二)
徽州大地山高林密,宣筆就出在這片連綿不斷的青山裏,一如雨後破土而出的筍子。山是深深淺淺的青山,有九華、齊雲和黃山;水是彎彎曲曲的流水,有水陽江、青弋江、新安江。火焰般的映山紅在山坡上燃燒,雪球一樣的野兔於密林中穿梭,有一隻撞在遠古秦將蒙恬的腿上,蒙恬撫摸著如絲般的兔毛愛不釋手,拔下一簇紮竹為筆,一支真正意義上的宣筆在古徽州這片盆景般的山水間誕生。
我搬出蒙恬造筆肯定要受到一些老學究的質疑,這個疑問代代相傳無人能解。作為一個武將,他一向是以刀代筆的。但我相信蒙恬對筆一定作過一次最徹底的改進,化短鋒為巨毫,這樣一來,毛筆便可以飽吸濃墨,以潑墨代枯鋒,這是書法上的一次飛躍。蒙恬生活的秦漢時代筆是工具,亦是一種裝飾,細長的筆杆髹之以漆,美女常常以之代簪,稱為“簪白筆”,一種另類的時髦。這是湖筆,亦是蒙恬在湖州製造的筆——湖州與徽州為鄰,那裏有一條蒙溪,傳說是蒙恬之妻卜香蓮的娘家所在,蒙恬被稱為筆祖,卜香蓮為筆娘,這就剝奪了徽州筆源之地位。但我堅信筆一直就在徽州,因為作為一種書寫工具,它始終要與紙、墨、硯相親相伴,它們是缺一不可的,離開了那些徽州靈物,再好的筆隻能是一支空筆或絕筆,有了紙、墨、硯的通力合作,筆才會有神來之筆。
但是筆的文化屬性決定了它是百姓的謀生工具,也是文人的才華媒介。它挪動一雙小腳,始終跟著文化在行走——所以無論徽州還是湖州,它們都圍繞著一個杭州,作為南宋之都,文人才子如風吹桃花,製筆工匠也多如過江之鯽,徽筆與湖筆因而異軍突起。朱元璋建都金陵,明成祖再遷都於燕京,徽筆工匠駕一葉扁舟進京售筆,筆娘娘挪動小腳蹁躚北上,文墨幽香也隨之播散四方浸透史冊。
無數次來徽州探訪胡適,一路也踏訪過那些散落在青山皺褶裏的筆莊。幾千年歲月在窗外流逝,宣筆的製法仍沿襲最古老的技藝,一排排村女端坐在水盆前,千萬根細若遊絲的羊毛漂浮於清水之中,千挑萬選分成十個等級,不同的筆就在這片小小筆莊中製成,讓它去山外描繪絢麗之畫、書寫錦繡之文。當然,自來水筆以及電腦的普及,使宣筆離市俗的生活越來越遙遠,遠到遙不可及;但卻與美越來越近,近到不可分離。或者說它成了一種工藝,一種畫家書家獨有的媒介,一種美的替代和化身——散落在大地上的一些藝術心靈,就是靠它來抒發個人的美感,將無數麻木的眼睛與心靈抬升起來領飛起來,去接近去關注頭頂上那片燦爛無垠的美麗星空。
(三)
在上莊燃黎學館時,那個穿長衫的青衣少年糜先生就癡迷書法,據說他的筆筒裏有大把大把毛筆,都是私塾先生特地為他製作的,他交的學費最高,又癡愛讀書,先生為他製作的毛筆最多。他喜歡那些筆鋒修長的毛筆,這樣的筆鋒寫出來的字修長而飄逸。在上莊那些幽幽暗暗的老房子裏,一支支瘦長的毛筆陪伴著這個瘦長孤獨的少年,當然還有歐陽詢與顏真卿的那些字——筆與字在他眼裏全都是活的,有生命有個性,當然是與他一樣的書生式的清秀與雅致。後來在老上海,在那個叫慶祥裏的家中,他癡迷鄭孝胥的字,為了臨摹鄭字,他不知寫禿了多少從徽州帶出來的筆。後來他的字與他的文一樣出了名,每到一處,總會有人裏三層外三層圍著求字,這時候他麵色紅潤,顯出幾分得意,將隨身攜帶的宣筆取出來,伸胳膊挽袖子,架式十足地開始寫字,一撇與一捺都拖得長長的,像上莊後山上那些蘭草,又恰似一縷細細的黑煙從空白的村莊上空冒出來。每一幅字被人拿走他都會依依不舍,仿佛目送飛鴻。他說過他的字不如文好,人們是因文求字。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他的字有個性——而個性乃書家之生命。他顯然沒有要做書法家的理想,不過是命中注定他這輩子要緊緊握住筆杆子,不管是徽州之宣筆還是海外之鋼筆,筆在他這裏更多的是一種工具,可能在某個特定時候它不如槍杆子有發言權——其實不能說是發言權,隻能說是專製時代的暴力之一。但是筆杆子綿綿不斷的滲透力讓我們看到筆尖之下心靈的強大與堅韌,這是一種永恒的生命力,它像胡適的精神一樣跨越種族穿越年代。
[在徽州筆莊裏,筆娘娘正在製筆]
[胡適書法作品]
[初出國門的學生胡適]
毋庸置疑,居於徽州文房四寶首位的宣筆是舉世無雙的書寫工具,不管古埃及的蘆管筆還是中世紀的羽毛筆,均早已退出曆史。而宣筆至今一枝獨秀,足見其代表的中國文化的興盛與強大——它握在蘇東坡手裏寫“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它提在李清照手中寫“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李隆基潑墨書禦批隻為邊關將士十萬兒郎,宋丞相呈奏章隻想殘害忠良一手遮天。筆尖下,多少才高八鬥的學士命途多舛,多少寒窗苦讀的才子守青燈黃卷皓首窮經卻名落孫山。宣筆如花蕾,也曾芬芳襲人讓人浮想聯翩,宣筆如刀匕,也曾血淚斑斑讓人罄竹難書。在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手中,宣筆比大將手中的刀劍要厲害百倍,以筆殺人常常讓一代代馳騁沙場的將士不寒而栗。宣筆握在不同人手中作用各個不同,可就它的本身而言,卻是靈異之物,源自於大自然的造化,千萬個方塊漢字通過它寫在紙上成為書,刻在石上成為碑——作為媒介,筆和紙、硯、墨通力合作,才將遠古的燦爛文明代代承傳綿延至今。
[徽州的文房四寶]
(四)
從蘆花飄絮的秋天到山花爛漫的春天,無數次在徽州山水間徜佯,青山上無數竹筍一如宣筆,從宣紙一樣鋪展的大地上萌生。徽州人似乎從不拿筆與筍相比,而是敬稱筆為娘娘——筆娘娘,一個多麼秀美的名字,也是一個多麼虔誠的名字,不是什麼東西都可以稱為娘娘。娘娘是供奉在堂的聖靈之物,“筆娘娘”一詞在徽州大山裏流傳千百年,讓我們看到文字的高貴,還有徽州人對文化的敬仰,這是對文字的敬意,對文字的最崇高的禮遇——正是有了這份敬意,所以才有芸芸眾生心甘情願成為筆奴,也才有無數憔悴落魄的書生愛筆成癡。
我個人是極喜歡這些筆奴與筆癡的,不管他或迂或腐,一顆心都是受著文化的感召,是發自內心的死心塌地地迷戀。筆提升了人的精神高度,拓寬了生命疆域。或者說筆延長了他的生命,支撐甚至引渡生命抵達一種純淨理想的境界。在這裏,纖纖細筆擔負起生命的全部重量,無數生命重量累積成文化厚度,那是一個民族的精神高度。民族與民族的核心競爭力就是這種高度與厚度,所有的自信心與自豪感全因此萌發——所以這一支支纖細又溫柔的毛筆怎能不深得癡愛?我喜歡秦漢那些以筆為簪的美人,她們毫不嬌飾地將筆高高簪在秀發間,就像書生以筆貫穿漫長生命一樣。類似的顯擺我們小時也都做過,將一支新農村鋼筆插在上衣口袋裏,冒充文化人,有一點自得,也有一點炫耀。所有的虛榮源自於筆,也源自於人類的靈慧與聰穎,那是一片聖潔的沃土,人類的靈性全由此萌發,無數生花妙筆也像筍子一樣在此抽枝拔節,然後刺破蒼穹。
一個春天的午後,受著胡適的招引,我又一次行走在徽州大地上,手中握著一支剛剛得到的宣筆,它插在箬葉筆帽裏,那麼弱小,似乎還微微有點害羞,像一支蘭花的花蕾,它的名字也秀美動人:蘭花筆——是的,她正是像徽州蘭花一樣嬌羞,一樣芬芳。筆的製式與名稱在徽州從來都是這樣秀美:蘭花式、竹筍式、水菱式、香盤式等,筆之美其實就是一種女性的柔美,不然怎麼說筆娘娘呢?就當筆尖是筆娘娘的一雙小腳吧,她引領中國優美絕倫的詩詞歌賦一路姍姍而來,吟唱至今。如果沒有這些美輪美奐的筆,一個民族的嗓子就是啞的。
[幾十支宣筆放在一起,就如同一把剛剛采下的細竹筍]
[身腰筆直的胡適先生,也像一支筆]
這個春天我帶著一支蘭花筆走過徽州蘭花幽香的山岡,無數春筍如宣筆一樣正在山林裏萌生,林中的手工作坊裏,無數宣筆正在筆娘娘手中誕生。山澗清風徐來,吹動中國文人筆下的宣紙和身上的青衫輕輕拂動,我像酒後一樣陶醉顫栗。盡管宣筆更像竹筍,給大地打開一扇扇通往春天的窗戶,但我仍固執地認為,宣筆在胡適這樣的大師手中,就是掃帚,一把大掃帚,掃掉大地上多餘的垃圾,讓大美完完全全呈現出來。其實大師胡適就是一支筆,一支徽州的巨筆,高高地插在中國文化筆筒上……
濃縮的黑夜
在遠古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秋夜,奚超、奚廷珪兩個布衣草民千裏迢迢來到皖南徽州,我記不清這對父子是逃災荒還是避戰亂來到這片青青大山,他們一眼就看上這裏漫山遍野的古鬆,高一聲低一聲的鬆濤讓父子倆想起祖傳舊業,一個又一個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不眠之夜就被他們杵搗成一塊塊烏黑發亮的徽墨。通過文人手中的筆,這些淵源不斷的墨衍化成文字與書籍,成為在黑暗中摸索行走的後人腳下的坐標和前方的燈塔。
(一)
這個秋天我的足跡遍布幽幽暗暗的徽州,走過歙縣、績溪、黟縣、旌德無數青山和溪流,總會記起一首寫墨的句子:
吾家洗墨池邊樹,
個個花開淡墨痕。
不要人誇顏色好,
但留清氣滿乾坤。
墨就這樣滲透在古老徽州自然山水和文化血脈裏,在徽墨鼎盛的明清之際,甚至你從徽山經過,會發現這樣一種奇特的景觀:無數涓涓流淌的溪流全都是黑色的,黑色的流水像一匹匹黑絹從深山之上飄搖而下——外人看來一定很奇怪,但是徽州人卻習以為常司空見慣,因為他們知道,黑色溪流上遊,必定有一座或數座徽墨作坊,作坊的多少從流水的淺淡上完全可以判斷出。連溪邊的花朵都帶著淡淡的墨痕,何況溪中的流水?幾百年的歲月如溪水流逝,如今我從徽州深山裏走過,在無數朽屋和老房之間,仍然可以看到泯滅在荒草叢中的無數徽墨作坊,它們曾經就遍布在這些小瓦之下、溪流兩岸,像紙上淡墨描繪的花,朵朵淡墨色的花朵,裝點出古徽州憔悴而又虛空的容顏。
徽州有多少座大山?不知道。徽州有多少條溪流?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腳下這條歙縣無名流水是不是奚氏父子駐足的那一條?在這條蜿蜒而過的流水麵前,我同樣看到淡淡的墨痕,可以肯定,它的源頭一定有一座小小的手工墨坊,甚至現在仍然還在製墨。手工作坊在近年徽州又開始興起,當然他們的墨並非實用,而是一種裝點或紀念,是旅遊興起的副產品。
[“翰林風月”墨]
[徽墨名品:汪節庵油墨]
[剛剛成型的墨坯]
在農耕時代,造墨是不易的,先砌地壟燃鬆取煙,煙炱刮下要篩,接下來要熔膠、杵搗、入模、晾幹、描金——我說得如此輕巧,可是道道工藝、樣樣材料不可有絲毫馬虎,比如要點燈取炱——低矮的地壟一如地窖,無數鬆木在裏麵熊熊燃燒,壟壁上留下的煙炱就是製墨的原料,工匠爬進去刮取煙炱,出來時整個人就成了長長的漆黑的墨錠,如果不是眼睛還在閃閃發亮,你會認為這是火燒後的焦炭。煙炱凝固並非就是墨,還需要虎骨熔膠定型,再加入八寶五膽——八寶有冰片、梅片、三七、麝香、珠粉、金箔、龍腦、生漆;五膽有豬膽、熊膽、蛇膽、牛膽、青魚膽——再搗和十萬杵,封裝入模。
徽墨的登峰造極之處在於它並非僅僅用於書寫,它是集書寫、賞玩、雕塑、治病於一體的鄉土之寶。不管有無文人,家家都必備徽墨,孩子跌破膝蓋或高燒發熱,以舌尖舔濕墨錠在太陽穴或出血處研磨,立馬止血止熱——這些藥墨中有藤黃、冰片、犀角、巴豆等中藥,或墨中摻以百草灰製成百草霜,大便不通或內寒外熱之時喝碗墨水便百病皆消。甚至書生讀書犯困,用筆尖點一星碎墨入眼,馬上便神清氣爽。我在《徽州府誌》上曾看到過無數奇奇怪怪的名墨:翰林風月墨、龍鳳呈祥墨、西湖十景墨、幽穀蘭花墨——這是怎樣一種墨呀?墨塊在城外青山幽穀一叢百歲蘭花下埋藏90年,幾代人就守著這一株蘭一塊墨,像守著一個千古不變的諾言。百年之後,蘭花根須將墨塊緊緊纏裹,蘭與墨生死相依融成一體,蘭花飽吸墨汁成一株墨蘭,葉子與花朵均呈墨色,蘭香與墨香暗香浮動芬芳撲鼻,這是隻有徽州才有的人間極品。
(二)
績溪上莊有一個胡開文紀念館,我在一個深秋的黃昏踏進這座幽靜的庭院,這是胡天注後人開辦的一個私人性質的紀念館,沒有多少人來這裏憑吊,甚至這個偌大的宅院裏也空無一人。臨牆擺放著幾個玻璃櫃,裏麵零零散散放著幾塊廢墨,還有幾張發黃的報紙。我像影子一樣在這個空空的古宅裏轉悠,青磚、烏瓦、梁上蛛網和牆頭蓑草,夜色如水墨悄悄流淌而過——我相信這片徽墨一樣濃濃的夜色就是一塊徽墨慢慢在硯台上磨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