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 寫作是創造一種新的現實(2)(1 / 1)

我或許無力回答這樣的問題。但我想,從鐵凝的寫作中可以看出來,她應該是並不害怕自己被稱為現實主義者的--這在她所經曆的那個崇尚現代與時髦的寫作歲月裏,未嚐不是一種勇氣。鐵凝一直視現實為自己和小說人物的根本處境,這令我想起新小說派作家羅伯-格裏耶說過的那段著名的話:“所有的作家都希望成為現實主義者,從來沒有一個作家自詡為抽象主義者、幻術師、虛幻主義者、幻想迷、臆造者……”大家都認為自己是在表達現實。在古典派看來,現實是古典的;在浪漫主義者看來,現實是浪漫的;在加繆看來,現實是荒誕的;在梵高看來,現實是模糊的;在畢加索看來,現實是割裂的。如果我們拋棄有關現實主義的一切陳規陋俗,就會發現,現實的圖景一直都在變動,但它們在作家那裏依然是真實的。因此,我曾經在《現實主義是作家的根本處境》一文中作過這樣的表述:“如果我們把現實主義看做是作家精神在場的根本處境的話,你就會發現,它決不像過去那樣僅僅是模仿現實的形象,而是為了寫出現實更多的可能性;它也決不是簡單地複製世界的外在麵貌,而是有力地參與到對一個精神世界的建築之中,並發現它的內在秘密。”謝有順:《現實主義是作家的根本處境--〈2001年中國最佳中短篇小說選〉序》,載《當代作家評論》2002年第2期。用法國批評家羅傑·加洛蒂的話說,寫作是創造一種新的現實,一部真正的作品不是別的,而是“人在世界上存在的形式的表現”。

羅傑·加洛蒂:《論無邊的現實主義》,263頁,吳嶽添譯,百花文藝出版社,1998。這裏說的,當然是一種變化和前進了的現實主義,而不是那種簡單模仿現實、缺乏想像的死去的現實主義--昆德拉就看不起這種現實主義,他認為,模仿或寫實的小說其實是“假小說”,“真”小說都是想像的、虛構的,小說敘事中的人也是虛構的、想像的。參見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孟湄譯,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1993。確實,正是虛構和想像,才最終使小說完成了從事象現實主義到心靈現實主義的轉換,從而發出對人類生存真相的不懈追問。

鐵凝這種我所命名的心靈現實主義,雖然建基於虛構和想像,但它寫下的卻是真實的歡樂生活的痕跡,或者是現實中不易覺察的困難和陷阱,每一個人,每一件事,在她那裏都蘊含著強烈的此在關懷。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鐵凝在小說中成功地塑造了一大批堅韌而善良的心靈,這在當代作家(尤其是女性作家)中是罕見的。而且,鐵凝不僅在小說中描繪了人類中還殘存的根本的善,更重要的是,她還將這種善在現實中證實為是可能的,它不是一種幻想,也不是對人類的有意美化--我認為,這種善,為二十世紀以來衰敗的人類提供了新的人性參照,為文學在現代主義的陰影和噩夢下贏得了一個喘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