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 二十世紀文學的噩夢(2)(1 / 1)

我一直認為,卡夫卡是現代主義文學運動中至今也無法逾越的精神限度;或者說,整個二十世紀,東西方的文學重述的都不過是卡夫卡式的主題。卡夫卡會成為二十世紀的經典,實在是現代人的生存經驗在他身上找到了最為準確的響應的緣故。在他的身後,惡,腐朽,黑暗性,絕望感,成了文學的主流,神聖,高尚,信心和美均被放逐。可以說,二十世紀的文學是作家們集體講述絕望故事的文學,在他們所留下的那些浩瀚的作品中,你幾乎讀不到任何希望,為什麼?因為人性中的善--希望和信心惟一的生產器

官--

徹底地隱匿了。

能不能找到一條路,把卡夫卡及其追隨者所摧毀的人的信心和希望重新找回來,把已經潰敗的人的形象重新建立起來?多年來,我的內心一直有這樣一個隱秘的願望。但我知道,如果沒有找到強有力的依據,沒有獲得克服絕望的力量之前,作家所出示的任何希望處方都是無效的,也是不真實的。在這期間,我也確實讀到過一些快樂、積極、表達希望的作品,但它們無視了整個二十世紀卡夫卡等人所留下的盛大的絕望遺產,其虛假性便顯得不證自明。在我看來,他們的快樂和希望,如果沒有付出受難和絕望的代價,就不過是一些廉價的自我安慰品而已。

鐵凝顯然不願使自己的作品成為這樣的自我安慰品,可她又不願像卡夫卡等人那樣無奈地講述絕望故事(潛在地說,她實際上是想從卡夫卡的精神背景裏突圍出來),那麼,她就要找到一種方式,來證明她遠離了二十世紀的文學噩夢,並證明她所出示的希望是真實的。起初,我也懷疑鐵凝在小說中所寫的人類殘存的那種根本的善,會不會也是一種無視二十世紀那筆絕望的遺產而表現出來的假性樂觀。但當我讀完鐵凝這些年有代表性的中短篇小說時,我是確定地知道,那個我們久違了的善,那個被惡和絕望徹底放逐了的善,那個惟一能緩解內心寒冷的善,在鐵凝的筆下,是被堅定地呈現了出來。

或許正是出於對善的發現,鐵凝的小說很少直接寫到死,尤其是非正常的死--這也可以理解為鐵凝是一個對人的看法並不灰心和絕望的作家,盡管她也有憂傷和失望的時候,但她沒有絕望,沒有被二十世紀文學中惡的狂潮席卷進去。她即便寫到死,更多的也隻是用一種轉述的方式來處理,如,某某人的妻子車禍死了,或者多少年前我看見了誰誰誰的死,等等。鐵凝一般不讓自己的主人公親曆死亡,也不把他們往死路上逼,生活再難,也總讓他們存著活路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