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的百萬家財被楊幼仙漸漸地吃得有些敗象,他便夥著幾個煙友,雇了隻船,江南江北地販起了布,倒是蒙得曾紀澤夫婦好一陣子歡喜,認為女婿已痛改前非,知道做人、做生意了。一日也是合該有事。楊幼仙押著船由廣東裝了半艙的布,帶著幾個人一路吃酒,一路向湖廣而來。

過關例行檢查時,他仗著是曾家的女婿,竟然攔著不讓水口的人登船,又咧開大嘴斜乜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大罵水口的人。當時,曾國藩已逝去三年,長江水師統帥正是彭玉麟;彭玉麟是兼署兵部侍郎銜的,水師中的總兵以下悉歸節製。彭玉麟剛正無私,人送綽號"彭打鐵"。彭玉麟當日正在該口岸辦差,當下得到消息,說有一隻販布的船,不僅不讓檢查,還破口大罵,囂張極甚。彭侍郎立即著人備船,船上跟了一營的人,親自來驗看。彭玉麟字雪琴,是湖南衡陽查江的一名被革去功名的秀才。

曾國藩創辦水師,一手將他提拔成管帶,後積功被保舉成提督銜。楊幼仙正罵得起勁,忽然見艘大船緩緩行來。船到近前,便有軍兵用鐵鉤鉤住他的船舷。放了木板,大船上便有幾十名軍兵走下來,當中一人道:"你這位公子,商船檢查是朝廷定製,他們又不曾損壞你的貨物,你如何不接受檢查反要謾罵?--你快隨本官到官船去見我家大帥!"

楊幼仙仗著有幾分酒力,沒待那人把話講完便大怒道:"長江千裏隻聽說有個曾大帥,如何又冒出一個什麼鳥大帥來!本少爺懶得去見他,讓他過船來見我!"那人便一步跨過來,劈手打了楊幼仙兩個大巴掌,打得楊幼仙滿麵通紅,一時辨不清方向,口裏卻不幹不淨道:"真是反了反了,在大清水麵還有敢對本少爺動粗的人?敢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那人卻大喝一聲:"來人,把他與本官拖過去,其他的人檢查!"話音剛落,便撲上來兩個如狼似虎的軍兵,每人架住楊幼仙的一條胳膊,把他硬拖過船去。

到了大船上,楊幼仙掙紮著不肯跪,被旁邊的戈什哈飛過來兩腳,踹得跪下了,仍抬起頭來睜著兩眼往上望。楊幼仙見對麵坐著的人雖官服著身,卻不著朝靴,隻穿一雙種田人的草鞋;四方大臉,短胡子,頭上是個紅頂戴,顯然是個二品以上的大員。彭玉麟徐徐問道:"你是哪裏人氏?如何無理取鬧?"

楊幼仙有心要嚇那人一個大跳,故意板起臉孔,冷笑著用鼻子發音道:"你這樣待爺,可知你頭上的頂子是戴不長的了!--你現在就算有心放我,怕已是來不及了!湖廣的製軍見本家少爺,也要降輿的呢!"這時,有軍兵走進艙來,走到彭玉麟的身旁,小聲嘀咕了句什麼,彭玉麟便瞪起兩隻銅鈴眼,大怒道:"這還了得!--傳本部堂的話,先將貨物寄押進軍營,船上的一幹人等一律著地方收監,不得走脫一人!"又用手指著楊幼仙道:"大膽的賊徒,死到臨頭你還裝爺!--來人哪,立即將他送交地方官府,嚴加審訊!"

楊幼仙一聽這話,馬上知道自己幹的事情敗露了,這才慌張起來,大叫道:"且慢!--你趕緊讓左右退去,本少爺有話單獨同你講!"彭玉麟愈加憤怒,用手一指道:"你還敢這般講話!來人哪,先給我掌嘴五十,看他還敢張狂!"左右早就等著這句話。

彭玉麟話音剛落便走過來兩人,一人由後麵抓住楊幼仙的辮子,一人便掄圓了巴掌打起來;打得楊幼仙拚著命喊:"我說我說!"彭玉麟道:"且住,看他怎樣講話再計較。"楊幼仙喘了口氣,忽然冷笑一聲道:"你聽著,已故曾中堂曾大人的大公子曾紀澤是本少爺的嶽父,你還敢讓人打本少爺嗎?沒有大靠山站在後麵,千裏長江本少爺的船敢橫衝直撞?哼!"彭玉麟不聽便罷,一聽竟愈發大怒道:"這等死囚,自己販運禁貨竟然還敢往曾家人的臉麵上潑汙水!左右加力地打!打完立即送地方看押!本部堂即刻去巡撫衙門請王命旗牌,定斬不饒!"

刹那間,楊幼仙被打得麵目全非,滿嘴流血。剛打到一半兒,楊幼仙便放下大少爺的身架,連連求饒道:"大人饒命啊,大人饒命啊!我真是曾家的親戚呀!"彭玉麟讓人將楊幼仙鎖進艙下,又將楊幼仙的船拖進岸上泊定,這才著人駕了一葉小輕舟飛快地到湘鄉荷葉塘去知會正在守製的曾紀澤。

曾紀澤一見彭玉麟的信,當即氣得發昏。他馬上給彭大人複信一封曰:"販貨走私,無狀招搖,就算皇親國戚亦要重處,斷無枉私之理!犬女嫁了此人,也是她命數使然!"彭玉麟接到曾紀澤的信,反倒左右為難起來;若依法行事,這楊幼仙斷無活命之理,這可就生生坑煞了自己的世孫女廣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