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麟知道曾廣璿是個性格懦弱的女孩子,攤上了這樣一個既嫖娼又吸煙的爛男人,已是不幸,如再喪夫,你還讓她活還是不活?--可要放過楊幼仙,各口岸以後還辦不辦差?國家將有多少稅金流失?權衡再三,彭玉麟做出了這樣的處理:鴉片及布匹全部充公,罰楊家拿出十萬兩白銀贖楊幼仙的一條命。
此案這才了結。楊幼仙原本吸毒已深,是一刻也離不了大煙的,如今收監十幾天,可就苦了他了。楊幼仙被抬回家時,隻有一口遊氣未走,楊家老爺在他的臉上整整噴了十幾口的煙氣,才把他的真魂喚回。消息傳進湘鄉,曾紀澤不著一言,暗中卻兀自歎道:"彭世叔不秉公執法,算是徹底坑了廣璿了!世人稱你彭打鐵,你偏偏辜負了這三個字!"
曾紀澤料個正著。楊幼仙早先還對廣璿不敢怎麼樣,一心巴望著自己一旦有個閃失靠曾家這棵大樹遮風擋雨。讓他著惱的是,自己出了這麼大的事,曾家竟然連兔子大的人也沒出來一個,形同路人,任著自己在獄中哀嚎、煎熬,如果不是自己命大,恐怕不知死過多少回了!他此後自認為看透了曾家人,便一個人搬出了臥房,又連著弄回了四個妾。
他每日隻在這些娼門裏出來的人身邊廝混,留廣璿一個人整日以淚洗麵。不久,楊家老爺見楊幼仙越來越不成器,怕楊幼仙把楊家幾代人的家業敗光,便撥了一個半死不活的鋪麵給楊幼仙,又給了一萬八千兩的銀子,讓楊幼仙出去自己頂門戶過日子。這更苦了廣璿。以前和楊家老爺一起過時,每日的三餐還有保證,身邊也還有一個丫環伺候。分出去以後,楊幼仙便把廣璿身邊的丫環要到了自己身邊使喚,廣璿不僅自己下廚,有時還米麵不繼,有時餓急了,便走出來豁出臉皮找楊幼仙要。
碰到楊幼仙心情好,便著人給她買上兩袋米還給些零碎銀子買菜用;碰到楊幼仙不知在哪裏生了氣,不僅米麵一粒不給,還夾槍夾棒地罵上幾句,一直把廣璿罵回娘家才休。
曾紀澤夫婦常常為了這個女兒苦惱。女兒回來一次便不想回去,常常是夫人一邊流淚一邊勸導,硬著心腸著人將女兒送回楊家。如今,曾紀澤外放使西,夫人便想借著這個由頭,帶上這個不成器的女婿和苦命的女兒,說是為了曆練楊幼仙,其實也是想用這種手段感化楊幼仙,圖其以後能對廣璿好些。
曾紀澤思慮許久,喟然長歎道:"楊幼仙在國內,丟的是他楊家的人,設若到了外洋,丟的可就是咱大清的人了!此舉萬不可行!不能讓這種人把曾家給通通毀掉啊!"夫人偷偷咬了咬下嘴唇,口裏卻不再說什麼。夫人知道,因為廉,因為法,才有了曾家的一切,也才有了舉家使西的聖恩。
自己的丈夫怎麼肯做往曾家祖宗臉上抹黑的事呢?劉鑒是曾紀澤的續妻。曾紀澤於鹹豐二年完婚,娶的是已革雲貴總督賀長齡的庶女。婚後僅兩年,賀氏死於難產。
鹹豐五年,曾紀澤二次成婚,娶的便是劉鑒。劉鑒字慧淑,父親是曾國藩生前的同鄉、好友劉蓉。劉蓉諸生出身,隨曾國藩辦團練,積功被保舉至陝西巡撫,後因"剿撚"戰敗被革職;曾國藩死後僅隔一年,劉蓉亦卒於鄉。劉鑒堪稱大家閨秀中的佼佼者,不僅知書達理,操持家務也是一等一的好。未出閣前,劉鑒每日讀書是主業;嫁到曾家後,讀書之外又學會了紡線、醃菜、納鞋、縫衫等女工。曾家上下挑不出她半個不字來。
劉鑒對自己嫁到曾家很滿意,不滿意的是沒有給女兒廣璿尋個好婆家。劉鑒為了廣璿常常背著曾紀澤私下落淚。欽命曾紀澤使西的消息傳開,曾府上下兩房人興高采烈。二奶奶郭筠一連幾天幫著劉鑒收拾衣物,料理事情。
下人們也都忙得熱火朝天。郭筠字誦芳,曾紀鴻妻。筠父郭沛霖,號雨三,乃曾國藩進士同年。郭筠出身書香門第,寫詩作文無一不能,是湖南出了名的才女。曾紀澤更忙。他給陳遠濟寫信,告知使西前擬定他為參讚官的事;他給天津的李鴻章寫信,求舉薦幾名熟悉洋務的人。
他還準備到同文館去挑選英、法兩名翻譯及一名供事隨同出行。曾紀澤把擬到同文館去挑翻譯的想法說給恭王後,恭王當即表示讚同,並馬上著人知會同文館,定出麵試時間,由沈桂芬陪著曾紀澤到同文館去辦理。很快,曾紀澤將英文翻譯定為左秉隆,法文翻譯定為聯興。曾紀澤與左秉隆有過交往,知道該人的英文學得很好,在同文館屬於比較拔尖的館學生,比自己要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