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後道:"可不是麼,我們此仇何能一日忘記,但是要慢慢自強起來。你方才的話說得很明白,咱們和洋人的仇恨斷非殺一人、燒一屋就算報了仇的。"曾紀澤答:"太後說得是。"慈禧太後道:"這些人明白這理的少。你替國家辦這等事,將來這些人也有罵你的時候,你都要任勞任怨,該辦什麼就辦什麼。"
曾紀澤答:"回太後話,臣從前讀書,到'事君能致其身'一語,以為人臣盡忠則盡命,便是到了極處了。可近觀時勢,見到這麼多中外交涉事件,有時須拚得性命尚在第二層,竟須拚得將聲名看得不要緊,方能替國家保全大局,這才該是極處。即如前天津一案,臣的父親在保定動身,正是臥病之時,他便寫了遺囑,吩咐家裏人,安排了後事,顯然是做好了不要性命的打算。及至到了天津,又見事態嚴重,關礙國家安危,非一死所能了事,於是委曲求全,舍了掙得的聲名不要以保和局。其時京城士大夫罵者頗多,他最好的朋友也寫信罵他。臣的父親引咎自責以後,給朋友寫信,常寫'外慚清議,內疚神明'八個字。臣體會父親的用意,正是拚卻聲名,以顧大局。現在想來,看當時的事態,有英、美、法等七個國家聯銜向我朝廷提出抗議,又集結軍艦於天津、煙台一帶水麵隻等釁開,舍先父之所辦更無辦法。戰端一開,死的恐怕就不是十幾個人了,賠的銀子也不止五十萬兩。"
慈禧太後點點頭道:"曾國藩真是公忠體國之人。"曾紀澤雙膝跪倒,免冠叩頭,未言語。慈禧太後示意曾紀澤起立,眼圈泛紅道:"可惜呀,也是國家氣運不好,曾國藩年紀不大就去世了。現在的各處大吏,總是瞻徇的多,真正做事的卻少。像曾國藩那樣的,咳!我一想起曾國藩,心裏就難受。他知道朝廷辦洋務乏才就培養出個你來。"
曾紀澤答:"回太後話,據臣所知,現在的李鴻章、沈葆楨、丁寶楨、左宗棠均係忠貞體國之臣,都很能辦洋務。"慈禧太後道:"他們都是好的,但都是老班底。這些人都是你父親培養出來的,新的都趕不上。"曾紀澤道:"回太後話,郭嵩燾總是正直之人,隻是辦洋務不甚知人,又性情褊急,是其短處。此次朝廷將他召回,其實他也是拚卻聲名,替國家辦事,將來仍求太後、皇上恩典,始終保他個完局,也算體恤他辦洋務的難處。"
慈禧太後點點頭道:"上頭也深知道郭嵩燾有時辦事雖然糊塗,卻是個好人。他出使之後,替國家辦的事情也不少。"慈禧太後重重歎了口氣,無可奈何道:"他挨一些人的罵也挨夠了。"
曾紀澤道:"回太後話,郭嵩燾恨不得中國即刻富強起來,使外洋不敢正視。他因為常常拿這種想法和人爭論,別人爭不過他,所以就罵他,但他確實是一個忠臣。好在太後、皇上知道他,他就算拚了聲名,也還值得。"
慈禧太後擺擺手道:"郭嵩燾的事就不說了,我們都知道他,王大臣等也都知道。"
曾紀澤答:"是。"慈禧太後問:"你現在是在戶部辦差還是在總理衙門?"
曾紀澤答:"回太後話,臣接到聖旨使洋,便不再去戶部辦差,一直在總理衙門。總理衙門事務,勢不能不秘密。臣等從前因位在戶部未敢與聞,現因奉旨出使,須將英國、法國前後案件查考一番,並須摘要抄錄一點,做到心中有數,不能讓外國小看我中國。其全案雖在郭嵩燾處,到了使館郭嵩燾自然會移交給臣,然臣在路上,經過幾個國家,必有外國人交接應酬。倘若言談之際,臣全然不知原委,未免不便,更吃人笑話,所以臣一直在總理衙門。"
慈禧太後歎口氣道:"你很像你父親曾國藩,你在你父親身邊確實學到了許多東西。你辦事這麼有心計,這麼細心,我們和皇上就放心了,王大臣們也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