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幕時路易一一把廚師請到台前,接受大家的掌聲。晚江是惟一一位女廚師,路易便一手攙著她,如同攙“天鵝湖”中的女主角那樣優美高雅地將她攙到人前。她向四麵鞠躬,路易眼睛閃閃地看著她,王子一般充滿勝利的驕傲。
“那可不。”
她要九華把她帶到一個公園,找了部公用電話,一撥通號碼,她就說:“咱們認倒黴,就算白投了!”
“那要是沒錢補呢?”
晚江馬上靜下來。是啊,她剛剛知道有錢多麼有意思,在入睡前和醒來後假想家具的樣式,庭院的風格,餐具的品位。她聽見洪敏起身,走了幾步,倒了杯水。洪敏也聽見她在原地踱步:向左走三步,轉身,再向右。
十多年沒看洪敏的字跡了,比她印象中還醜,還粗大。晚江還是心顫的,想到這些粗大醜陋的字跡第一次出現在她眼前的情景。那年她十七歲。她從來沒有納悶過,這個形像如雕塑般俊美的男人怎麼會有如此不堪入目的手筆。信裏講到他急需一筆錢,否則前麵投入的錢就等於白投。
“你的女朋友聽得出她們屬於哪一半嗎?”
“那你這麼瞅我,我以為我做了一晚上的小醜呢。”
“錢說話就能回來。”
“得看哪個女朋友。”
“我是對每個女人都講這句話,但一半是假話。”
晚江瞪著九華。九華往後閃著身,意思說,我瞪誰去?
“沒錢了!大衣、鑽石全投進去了,還拿什麼補錢啊?”
仁仁上來獻花時,她才看清老王子瀚夫瑞更加是充滿勝利的驕傲。然後由路易做東,他們四人去樓頂酒吧跳舞品酒。仁仁和潮夫瑞跳時,晚江抽身出去,用公用電話給洪敏的夜總會撥了號。那邊說洪先生正在工作,請她留口信。她說請洪先生半小時後在電話旁邊等待。
由於事情來得突然,瀚夫瑞來不及拿到吳太太的電話和住址。於是在晚江來美國後的十來年裏,她的行動頭一次出現了長達四小時的盲區。瀚夫瑞想,好了,到此為止,事情絕不能就此失控。他知道人們把這盲區當作自由,一旦賦予它如此神聖的名義,人們就要不擇手段地來擴充它、延長它、捍衛它。他做了幾十年的律師,深知人是不能在自由盲區中好好做人的。
洪敏叫她冷靜,別急。又問她站的地方暖不暖和,別著涼。晚江這邊聽他沉默下來,明白他在拿煙、找火,又打著火,點上煙,長長吸一口,又長長吐出來。
第二天早晨,瀚夫瑞居然跟著晚江長跑了。他跟不上,就叫晚江停下,等一等他。跑不了遠程,他要晚江陪他一同半途折回。晚江看汗水濕透了他整個前胸後背,心裏既憐憫又嫌棄。她想,你跑吧,看你能逞幾天的強。一個星期下來,瀚夫瑞竟跟上她了。多麼偉大的、奇跡般的疑心。
昏暗中晚江暗自奇怪,她身體居然打開得很好,也是身體自己動作起來的。她驚訝這欲望的強烈:它從哪裏來的?……它從無數其他場合與對象那裏吊起胃口,卻在這裏狠狠地滿足。它從剛才和洪敏的通話中吊起胃口,也從上樓前跟路易的一瞥目光邂逅中吊起了胃口。它此刻在滿足那永遠不可能被滿足的,它那所有無奈的、莫名的、罪過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