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太郎麵前的大屏幕開始出圖像,他臉上緊張的神情也開始緩和下來。
大屏幕是一個腦波掃描成像儀,可以把人腦發出的微弱腦波轉化成圖像,囚禁安芸的碗形房頂,正是連接掃描儀的集波器。現在連太郎看到屏幕上,安芸正和自己幾年前去世的丈夫、安良和安婧一起有說有笑地吃早餐。看到這一幕,連太郎知道這一招對安芸非常有效。
在北京酒店,從隔壁客房用腦波掃描硬闖安芸的遺傳記憶失敗後,連太郎就意識到對付這個女人來硬的行不通,嚴刑逼供更加不可行,隻有先讓她的精神放鬆再慢慢引導她的思想,才可以一窺她心裏最深的秘密。
安芸吃完早餐仍不見連太郎有什麼動靜,她從書架上隨手拿起一本雜誌。這是一本香港出版的風水雜誌,其中有很多風水個案分析和各派名家的辯論和廣告;再拿起另一本,是美國國家地理雜誌;她掃視了一下其他書,發現全是和風水地理有關的內容,而且隻有中文和英文,很明顯這是專門放給她看的書。
她對風水雜誌興趣不大,對她來說其中的內容不過是老生常談,而且這些公開的雜誌也不會有什麼很深層次的論點,無非是給讀者看些引導性的文字,引起讀者對風水的興趣和對大師們的景仰。於是她拿了一本地理雜誌坐回沙發上翻看,這時牆上的四十寸超薄屏幕亮起來,連太郎笑容可掬地出現在屏幕裏。
“安芸前輩,給你添麻煩了,真過意不去。”
安芸抬頭看著屏幕,禮貌地點頭說:“長與先生,謝謝你的招待,找我到府上有什麼要事嗎?”
看到腦波掃描儀可以正常使用,連太郎不用再轉彎抹角,他對安芸說:“實不相瞞,我請前輩回來是想借閱傳說中的天子風水術《龍訣》。我從先父那裏知道《龍訣》一直由安家守護著,我的爺爺和父親都對《龍訣》極為好奇,卻沒有機會一窺堂奧,如果我能看一眼,真是三生有幸。”
連太郎說完抬起眼睛看了看大屏幕上的圖像,圖像上立刻出現一個保險箱,透過保險箱看到裏麵有個精致的木盒,木盒裏靜靜躺著三本發黃的線裝書。他禁不住一陣心跳,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安芸知道騙連太郎說《龍訣》失傳沒有意義。長與一族從幕末時代就知道有《龍訣》存在,二戰時期日本侵華,連太郎的爺爺長與又郎為了奪得《龍訣》不惜隨軍追到中國大陸,和自己的父親安若平展開血戰,安家和長與一族為了《龍訣》已經成為宿敵。
她端著茶杯對連太郎說:“長與先生,《龍訣》並不是那麼值得一看的東西,風水是一門很實用的技術,如果《龍訣》有用的話早就流傳於世了。安家把《龍訣》當成祖輩的紀念品來收藏,從來不看。在這個時代,我們大可以交流一下各自在風水上的心得,把風水的實用性推進一步,而不是去翻一些無用的故紙。《龍訣》是安家的傳家紀念,借閱一事我看就免了吧。”
連太郎再看看大屏幕,屏幕上閃過一張古老的山形圖,馬上被現代城市的建築覆蓋,這證明安芸看過《龍訣》,想起其中的內容。他早知道安芸會拒絕,他要做的隻是通過對話引導安芸一點點地回憶關於《龍訣》的事情,直到可以從她的腦波信息整理出《龍訣》的下落。
“嗬,我的想法和前輩一樣,現代風水發展到相當高度,研究太舊的內容是一種倒退。對《龍訣》我也隻是好奇,因為我的爺爺為此付出巨大的犧牲,而我也想知道天子風水和民間風水有什麼區別,支持統治的難道不是龍脈的力量嗎?前輩看過這本書沒有?”
他一說完,馬上抬起眼看著大屏幕,從屏幕上看到一行行古詩像流水般滑過,一個個龍字鑲嵌在詩句裏分外觸目驚心,背景疊套出美國華盛頓白宮的前前後後。這讓連太郎很震驚,這代表著安芸曾經用《龍訣》風水關注過白宮,說不定再談下去就會看到東京天皇的皇宮。
安芸平靜地看著屏幕說:“沒看過,我現在看風水覺得楊公風水已經足夠了。長與先生覺得日本風水還不夠用嗎?長與一族承傳的國之常立神流風水也有千年曆史,早就經過無數印證,我聽說東京也是經過德川家康布下風水局才會發展成帝都,而且成功避過了美國的原子彈。”
連太郎看看安芸的體能曲線,十幾組曲線一直按原來的頻率運行,就像和朋友心平氣和地聊天。可是她說沒有看過《龍訣》很明顯是在說謊,如果不是腦波掃描儀直接映出她的思想,一般測謊器會以為她在說真話,這份定力,或者說是說謊的能力非同小可。
安芸有沒有看過《龍訣》不重要,隻要保持這種談話的氣氛,她遲早會暴露出《龍訣》的下落。連太郎也端起茶杯喝茶,神情放鬆地問道:“沒有用的《龍訣》還要藏在什麼地方?是放在家裏嗎?”
大屏幕上突然閃出一座兩層高的小別墅,從景色上看是典型的美國鄉村。連太郎看了一眼後馬上看回對著安芸臉部的鏡頭,他看到安芸的眼神變得淩厲起來;他再看看顯示安芸思想的大屏幕,那裏赫然出現自己的臉,然後是身後的背景,而且慢慢現出整個指揮室的圖像,指揮室的各部位置不是很準確,可是在他麵前卻位置準確地放著幾個屏幕。
連太郎猛然明白過來,安芸通過他說話時眼神移動的位置和節奏,猜測到他從另一個角度窺探著自己的思想。而且前一句問話太急躁了,沒有先回答安芸的問題再轉入主題,讓安芸意識到這一次對話其實是單方麵的提問,每一個提問都會不可抗拒地產生答案。
雙方都沒有說話,通過屏幕注視著對方的臉,連太郎再看看安芸的思想,屏幕上仍是自己坐在指揮室的影像。這是安芸在試探自己的思維有什麼結果,她的戒心已經完全保護了思想,這是一個無形的反擊。
連太郎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安芸,伸手摸到鍵盤上把她房間的電視機圖像轉成螺旋形黑白圖案。連太郎非常後悔,讓安芸看著自己的臉說話是一個失誤。
安芸如果要逃脫,早在北京翠微嶺上就可以跑掉,可是當何坤被殺人滅口時,安芸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何坤和大衛集團的總裁大衛一樣,都是在命中注定的死期以外死亡,這讓她有了另一個心思。
能改變命運、逃脫命運的人少之又少,如果有一種方法可以控製人死在命運安排之前,就證明可以控製一個人逃過注定的夭折。自己的兒子安良正為了逃避命中來得太早的死期,天天按風水原理四處逃亡,如果可以發現對方使用的神秘力量,對任何人都不是一件壞事。
於是她改變了逃生計劃,當盛衛國的救兵趕到時,安芸幾乎是束手就擒來到這裏。為了讓安良可以找到自己,她把錄下翠微嶺戰鬥全過程的手機交給盛衛國,留下唯一的線索。
安芸沒有要害怕的事,她坐在這裏就是要揭開長與連太郎背後的秘密。
在酒店中潛入幻海窺視自己記憶的是什麼?
為什麼可以讓人死在命運之外?
誰是何坤所說的“貓”?
長與連太郎為什麼突然開始追尋《龍訣》?
當安芸把精神集中在連太郎所在的環境時,連太郎眼神裏的疑惑給了安芸很大的信心,她迅速肯定了一點——連太郎的眼睛不斷遊移看去的方向必定是可以反映自己思想的“東西”。這可能是一件工具,也可能是一個人,這個窺探過程連太郎並不是主角,而是他眼睛看著的“東西”。
在一個密封的房間裏不可能再有什麼新發現,隻要控製住自己的思想,就可以迫使對方和自己直接交手。安芸幹脆翻身上床盤腿結印,凝神運氣守住一身精神。
果然連太郎不斷叫安芸的名字,不停和她說話,要引導她的思維重新活躍起來。可是在連太郎麵前的屏幕卻再也沒有成形的影像,鏡頭像伸進煙幕中,隻見一片潔白的混沌。
腦波掃描儀是經過長期實驗的成熟儀器,就算是往房間裏放一個傻瓜,他腦海裏的混亂世界都會成形地出現在屏幕上,安芸卻可以封閉自己的思維,讓自己進入無我的虛空,這讓連太郎想起無物無我的“禪”,對安芸來說這已經不是一個概念,而是一個真真切切達到的境界。連太郎突然發現結手印端坐在床上的安芸,神情安詳,麵容秀美,真是有如觀世音菩薩下凡,難怪在玄學界被稱為“生觀音”。
連太郎知道這樣耗下去不會有什麼結果,安芸其實是在逼自己出手。擊昏或者殺死安芸並不難,可是想從她腦海裏映出《龍訣》的下落,就必須要讓她活著並不停地想著;嚴刑逼供會引起神經和思維的自我抵抗性封閉,進一步用刑可能迫使安芸自殺,使用藥物來催眠問訊的效果還不如用腦波掃描儀;連太郎知道問問題的時間不多,營救馬特維和安芸的人馬隨時會到,他接通了“天使”的對話器……
安芸房間的鐵門像翻板一樣旋轉,門翻出的另一麵貼著身穿黑色緊身皮衣的雪,頭上還戴著像摩托車頭盔那樣的黑色圓盔,頭盔包著頭臉,鏡麵的眼罩遮住眼睛。她一進房完全沒有停頓地助跑兩步,縱身跳起,用膝蓋向安芸的臉猛撞。
安芸剛才還是十指相扣,結印端坐,這時雙眼微張,雙手翻掌並在麵前準確擋住雪的攻擊,身體輕快地向後飄起,順勢站在床上,前腳從內向外劃一個小弧線,雙腳前後拉開同肩寬度,雙手盤掌護胸,半蹲扣足,站出中國功夫中最有特色的馬步:二字鉗陽馬。
連太郎看看大屏幕,安芸的思想重新恢複了活力,屏幕上閃出一張在黑暗中的少女的臉,看來安芸當天在一瞬間就記住了雪的樣子和身形;隨即鏡頭又很快地跳了兩下,出現正在練習泰拳和空手道的人形動態和一連串從來沒見過的綿密招式,可見安芸正在高速思索如何和雪打下去,預測著雪最可能出現的下一招。
雪長得比安芸矮小,她膝撞之後占住了安芸剛才端坐的位置,在床上借力彈起在空中再次出腳踢向安芸的頭。安芸不招不架,隻是輕輕向左橫移了半步,腳風擦著她的臉刺過,重重踢在她身後的牆上。
可是雪一踢過後並沒有收腳,她在空中一扭身,左腳蓋過右腳就從安芸頭頂劈下去。安芸一直順著雪攻擊的路線,現在身形在雪的側翼滑過,走出一個小巧的三角形滾身到了雪的身後。當雪左腳劈空,安芸已經在她身後用前臂夾住雪的頸項,沿著剛才滾身的方向把雪淩空抽起,重重地向房門摔回去。
雪在空中翻身平衡好身體,一腳蹬著實心門鎖,一腳蹬牆,像蜘蛛一樣弓背貼牆角,緊張的身形讓安芸感覺到濃厚的戰意。
連太郎看著她們在房內格鬥的鏡頭多少有點意外。他早知道安芸擅長格鬥,在翠微嶺上兩支小隊一共十個攻擊隊員都不能活捉安芸,所以他根本不浪費時間讓普通士兵進房,以免產生無謂死傷。
可是雪是和李孝賢一樣的高級別“天使”,第一次交手居然三招打空,然後被安芸輕描淡寫地夾頸摔出門口,真是無法想象中國功夫可以高到什麼層次。如果剛才安芸下手重一點,雪的脖子就已經被擰斷了。
連太郎看到雪還想向前進攻,立刻喝止住,然後讓雪回到指揮室坐到他的位置上,自己提著木刀和頭盔走進安芸的房間。
連太郎進房間後對安芸鞠了一躬說道:“安芸前輩,請多指教。”然後戴上頭盔揮動木刀就向安芸劈去。
房間很寬敞,足夠木刀發揮劍道的威力。安芸兩手空空一直隻能對木刀左閃右躲,兩人在房間快速地追逐著,家具紛紛被打爛。連太郎一邊揮刀一邊對安芸說:“前輩,你的武功非常好,可是畢竟我比你年輕,最終落敗的一定是你。”
安芸抽空退進洗手間抽出一條大毛巾用來格擋無法閃開的斬殺,她很奇怪為什麼進來的人都要戴著大頭盔,難道隻是害怕被自己打破頭殼嗎?日本人有天生的武士道精神,他們不屑於進行這麼不公平的較量,背後一定有其他原因。
連太郎在打鬥中並不專心,他一直在問安芸問題:“放《龍訣》的保險箱密碼是什麼?保管《龍訣》的別墅在什麼地方?誰是那座別墅的主人?”
安芸也發現連太郎的攻擊緊一陣鬆一陣,這是他有意留下時間給自己回答或思考嗎?安芸絕不會回答任何問題,也不讓自己去聽和想,現在她要全力擊倒連太郎,搶過頭盔看看有什麼古怪。
雪在指揮室裏一直錄下全部影像,包括安芸的腦波掃描。人可以不說話或者說謊,可是絕不會聽到有人問自己問題時,腦海裏不產生一個或是或非的答案,安芸也不例外。隨著連太郎的提問,屏幕上果然在瘋狂的格鬥中快速閃現出別墅、人物、《龍訣》和數字,隻要把這些信息慢慢分析,就可以找出《龍訣》在哪裏。
安芸看出連太郎的不專心,趁著連太郎一刀斬空之際,安芸追著刀背而去。當木刀翻刃斬回的時候,安芸潛身下蹲,滑步到連太郎身後,手上的大毛巾卻穿入他拿刀的雙手中間,絞住右手腕,然後從連太郎身後伸手到他頭頂,扣住頭盔前沿,用力向後提起。
連太郎隻覺安芸從麵前消失,頭頂隨即一陣涼意,他知道中招了。這是特種兵摸哨時暗殺哨兵的奪盔刺喉式,如果頭盔有扣帶,下巴會被拉起,對手的刺刀就會垂直刺入喉嚨直捅心髒;如果頭盔沒有扣好扣帶,頭盔被奪後就會順勢回砸到自己後腦。
頭盔已經被掀開,他立刻向前猛撲要閃開腦後的襲擊,可是手腕上卻被毛巾纏住不能遠退。毛巾把他拉倒摔在地上,滾身跪起時正對著安芸,一個黑頭盔果然迎頭砸下,他一側頭閃開,頭盔狠狠地砸在肩上,發出沉悶的碎聲,他發出一聲慘叫,鬆開木刀就要滾出房門。
安芸奪到頭盔的一瞬間也吃了一驚,這個頭盔竟重得像個大西瓜,這不是騎摩托車用的輕質安全盔,這根本就是一塊金屬。當頭盔砸向連太郎時,也因為太沉重了脫手飛出,跌到地上的時候發出低沉沒有彈性的重擊聲,仿佛這塊金屬是跌進泥沼而不是堅硬的地麵。
“這是一個鉛頭盔!”困擾安芸的謎團一下解開。鉛是防止輻射和電波的最好屏蔽物質,對方兩次戴著鉛頭盔進來,都隻是為了屏蔽自己的氣,隻讓安芸的氣被讀取,那麼當然就會有一個接收氣的裝置,這個接收器必定就是碗形的房頂和中間的圓球。
安芸抽起纏著連太郎的毛巾,從空中接住他脫手飛出的木刀,一步踏到床上,借著床墊的彈力淩空高高跳起,向著屋頂的金屬小球揮刀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