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這一重要的轉變,弘一法師在佛前莊重發願:

時維辛未二月十五日,本師釋迦牟尼如來涅槃日。弟子演音,敬於佛前發弘誓願,願從今日,盡未來際,誓舍身命,擁護弘揚“南山律宗”;願以今生,盡此形壽,悉心竭誠,熟讀窮研《南山疏鈔》及《靈芝記》。精進不退,誓求貫通,編述《表記》,流傳後代,冀以上報三寶深恩,下利華日僧眾。弟子所修,一切功德,悉以回向,法界眾生,同生極樂蓮邦,速證無上正覺。

不久,便發生了安心頭陀相邀赴西安祈福的事。

依然回歸白馬湖畔的法界寺,但白馬湖那一汪清波已無法讓弘一法師靜得下心來。這年夏天,弘一法師再次來到金仙寺,發弘誓願:

願我及眾生,無始以來所受眾罪,盡得消滅。若一切眾生所有定業,當受報者,我皆代受。遍微塵國,曆諸惡道,經微塵劫,備嚐眾苦,歡喜忍受,終無厭悔。

此後,弘一法師潛心研修,行持精嚴,弘揚不倦,使南山律宗蔚成氣象,終於成為中興南山律宗的第十一代傳人。

當初皈佛,正是為了破執解迷,超生脫死。如今,弘一法師終於豁然看清:世間萬事萬物皆由“一心世界”緣起,山河大地,美人香草,繁華富貴,原來不過是隨緣而幻,幻生幻滅。明了世界的真相,持戒嚴修,廣行方便,廣懷慈悲,濟世利生,那一顆心便會始終清涼、光明,終將完美人生,度脫生死,達到彼岸淨土。

以華嚴為修學的至高境界、以南山戒律為行為規範、以儒道等為修學的輔助手段、以書法等諸藝為善巧方便、以趨向極樂淨土為最終歸果,構成了弘一法師完整的佛學思想和實踐體係。

佛教自東漢之際,經由西域傳入中土,便不斷地經曆現代化、世俗化和本土化的過程,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與時代社會相適應。流行於中國的佛教,已經包含著太多的儒、道和民間宗教的成分。

弘一法師生於一個大變局的時代,時代的動亂固然讓人身心備受磨難,但變局的衝擊卻往往破除了思想的樊籬和禁錮,讓人思維空前活躍和絕少因襲的負累。弘一法師既根植於中國文化的沃壤,又負笈東瀛,廣泛接受異國文化的熏習,可以說學貫中西。弘一法師還是一個才情極高的藝術家,有著敏感的心靈、特異的性格和富於變化的情緒。所有這些,都讓弘一法師的胸襟具有極大的包容性。俗世前身,弘一法師絕不是一個腐儒;皈佛之後,弘一法師也絕不是一個冥頑不靈的佛徒,雖然他是一個持戒極嚴的律宗大德。正因如此,弘一法師在讀了基督徒謝頌羔寫的《理想中人》一書後,盛讚那書對於勸人向善的有益。

“理論是灰色的,生活之樹長青。”弘一法師的佛學思想和修學實踐,就是一段鮮活的生活;我們隻能懷著一顆清涼的敬畏的心,貼近那生活,才能看得到那生活裏的光風霽月,才能感受到那生活裏的無上清涼、無邊光明和無限慈悲。

白湖之夏,風光宜人。弘一法師在湖畔的金仙寺擷取蕅益大師《靈峰宗論》裏的名言,輯成一冊《寒笳集》。此時,弘一法師的另一部重要著作《華嚴經集聯三百》,由弟子劉質平在上海影印出版。《華嚴經集聯三百》耗費數年心血集成並書寫,是弘一法師寫經曆程中的重要成果。馬一浮給予極高的評價:

大師書法,得力於“張猛龍碑”,晚歲離塵,刊落鋒穎,乃一味恬靜,在書家當為逸品。嚐謂華亭於書頗得禪悅,如讀王右丞詩。今觀大師書,精嚴淨妙,乃似宣律師文字。蓋大師深究律學,於南山、靈芝撰述,皆有闡明,內熏之自然流露,非具隻眼,未足以知之也。

弘一法師的心意裏,依然牽掛律學教育。正為選址之事決斷不下,剛巧曾住金仙寺的棲蓮法師出持五磊寺,委托弘一法師的弟子胡宅梵寫信邀請弘一法師駐錫五磊。五磊寺離白湖不遠,位於五磊山頂,遠離塵囂,環境清幽,又道場望重,正是一個理想的辦學場所。棲蓮法師和亦幻法師也有意在五磊寺興辦律學,請弘一法師主持經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