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媽很早就起來,去了趟菜市場。
因為經常買海鮮,她一過去,攤主就在熱情地推銷,說今天的蝦很大,很新鮮。
保證您女兒喜歡吃。
我媽怔怔地說:我女兒海鮮過敏呢。
攤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沒說什麼,又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我媽挎著竹籃,在幾個菜攤前走來走去。
她拿起胡蘿卜,又放下。
拿起青椒,又放下。
這舉動實在奇怪。
以至於攤主委婉地提醒:您要做什麼菜,我可以給您推薦推薦。
我看著她站在原地,費力地回想,眼神迷茫。
忽然明白了。
她不知道我愛吃什麼。
從小到大,我沒擁有過像林藍那樣點菜的特權,也不像林易一樣挑食。
我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一直都是她做什麼我吃什麼。
最後,攤主從下麵的櫃子裏取出一隻小竹筐,推到我媽麵前。
今天新到的舟城野生木耳,很新鮮,買點回去燒肉?
舟城。
木耳。
這兩個詞大概像是一柄尖刀刺入神經,我媽攥著一小把木耳,忽然彎下腰去,眼淚一滴滴往下掉。
果果。
這樣親昵的稱呼,她當著我的麵叫出的次數,屈指可數。
可如今,我已經死了,又怎麼能聽到呢?
她什麼也沒有買,拎著空空如也的竹籃回到家裏。
呆坐了一會兒之後,她起身,給林藍打了個電話。
語氣很冷淡:你的鋼琴半年就沒學了,還要的話,我就找人給你送到你家。不要的話,我就讓收廢品的人上門抬走。
林藍突然哭了。
她抽抽噎噎地說:媽媽,你這是幹什麼呀?難道我出嫁了就不是這個家的女兒,就不配在家擁有一個房間嗎?
你的臥室給你留著。
我媽麵無表情地說,林果的房間,我要收拾出來。
林藍不說話了。
人不能未卜先知。
我死前打給她那通被掛掉的電話,雖然不至於讓她為我的死負什麼責任。
卻讓她在這個家的位置變得很微妙。
我媽動作很迅速。
第二天上午琴房就被騰空了。
她在家具市場逛來逛去,試圖找出和當初被扔掉的一模一樣的床和衣櫃。
但最後也沒找到完全一樣的。
她把那些透著陳腐氣味的衣服從雜物間拿出來,一件件展平,掛進衣櫃裏。
總共也沒有很多件。
何況都是我上學時買的,就算活著,也穿不上了。
然後她出門,找到一家金店的工匠,盡可能修複那個鐲子,戴在了手上。
我的遺照被放在房間裏,每天我媽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進去把它擦得幹幹淨淨。
我不明白她想做什麼。
補償嗎。
還是想讓自己心裏好過一點呢。
生前,我是那樣絕望地渴求著她的愛。
哪怕給我一點也好。
可死後才得到。
我有些暴躁地在房間裏飄來飄去,想把書架上的東西掃落,想把她新換的床單被罩扯起來丟掉。
像從前無數次吵架那樣指著她罵些傷人傷己的話。
不要再惺惺作態了,媽媽。
為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偽造出愛我的假象。
難道連你自己都信了嗎。
可我說不出來。
說出來了,她也聽不到。
我第一次意識到,作為一個靈魂體存在,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
我要什麼時候才能消散去投胎呢?
還是會以這樣的姿態,永遠困在這個不屬於我的家裏。
冷眼旁觀他們的幸福人生。
好在很快,就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