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感覺到船在轉彎,正待要出艙查看,上官玲進來,說道:“相公、繆先生,江麵發現一艘沉船,上邊有人呼救,無憂姑娘問是救還是不救?”
“救,當然要救!”鄭兆北說這話時已經出艙到了甲板上,他看見無雙正在落帆減速,無憂把舵駛向沉船。無憂一向是個有主意的人,她要上官玲入艙詢問,不過是出於禮貌。
繆長風也出艙上甲板,多年闖蕩江湖習慣使然,他遇事先往壞處打算,說道:“無雙姑娘,不可全落帆。”
無雙點頭,後帆落到桅杆一半處,繆長風這才定睛細瞧江麵沉船。那是艘烏篷客船,半浮半沉,水已浸上了甲板,船篷上有四人拚命搖晃著手臂。他們在上風頭,呼救聲聽來斷斷續續。長江在此段折轉向南,水深流急兩岸陡峭,樹木斜長橫生。繆長風微微點頭,此處江流急險,最易沉船,又加上兩岸夾峙聳立,就算船上人識水性也不敢鳧水上岸的,也隻好向過往船隻求救了。他心下稍安。
但繆長風乃謹慎之人,凡事都要防著一手的,說道:“上官姑娘,你站到桅下去,替了無雙姑娘到船頭來。無憂姑娘,無論發生什麼,你也不能鬆了舵把!”見船頭鄭兆北已長杆在手,他又說道:“鄭兄弟,你長杆撐住沉船不忙著靠上去,待我打探清楚了不遲。”他自袖中抽出鋼骨折扇,嘩地展開。
沒人嫌繆長風羅嗦,大家都知道此行險惡,見死不救天理難容,大意輕信智者不為。說話間兩船並攏了,鄭兆北伸長杆,兩船撐開有一丈的距離。船篷上四人,靠後的三個一式黑衣短打扮,近前的中年人著蘭色長袍。
後排立於左首的黑衣人向前輕踏一小步,前麵的紫袍中年人手背身後,垂下一隻手虛攔。這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繆長風銳利的眼睛,黑衣人向前的一小步大有講究,那是貓步飛縱的起式;紫袍中年人就更不簡單了,既是貓步自然無聲無息,他僅憑感覺就覺察了下屬的輕舉妄動,這四人俱是高手,絕不會被困沉船束手無策的。他們意欲何為?
一番分析判斷隻在電轉之間,繆長風臉色劇變,大喊說道:“轉舵,轉舵,升帆!”
鄭兆北隻覺沉船上的三個黑衣人似曾相識,可卻怎麼也記不起在哪兒見過,心中不免疑惑,聽繆長風一喊,再不猶豫,長杆用力蕩開船頭。無憂順著這一蕩轉舵,飛魚號錯開沉船。
“哈哈,晚!”紫衣人雙臂張開,沒見腿上什麼動作,飛撲飛魚號。
鄭兆北長杆橫掃,紫衣人淩空劈掌格擋,長杆脫手,通地一聲掉落在甲板上。紫衣人到頭頂了,繆長風收攏長扇當判官筆點向他腳心。紫衣人收前腳甩後腳踢繆長風手腕,繆長風無奈沉腕變招自保。紫衣人落腳甲板,頭一回合較量,他輕鬆占得上風,而且是在半空中。
無雙出劍……拉帆索的上官玲服氣了,服氣無雙的功夫,服氣繆長風的眼力。無雙劍挑紫衣人身側,她夠聰明,打的是提前量……飛魚號現下是疾向右閃避,紫衣人背對船頭落在甲板上,若想站穩,必須要傾身向右。
可紫衣人硬生生挺直了身子,待無雙一劍刺空才斜身向右找平衡。把舵的無憂看得真切,猛向回打舵左轉。紫衣人終於給晃倒在甲板上,無憂這一左轉實在出乎他預料,飛魚號說大不算大,說小可也不小,長四丈有餘,這樣一條船哪兒會剛右轉瞬時又左轉了?可是性能優良的飛魚號偏偏辦到了,因轉得過急,甲板更向左傾斜。
無雙早適應了這悠忽間的左右急轉,劍挑跌得四腳朝天的紫衣人。紫衣人臨危不亂,揮掌硬拍直奔胸口的長劍。那小姑娘的虎口崩裂長劍脫飛,當不在紫衣人意料之外的,可事情偏偏又出乎他意料了……刺向胸口的是柄軟劍,翁聲做響,劍尖隻是偏開兩寸,穿透肋骨把他釘在船板上。
鄭兆北、繆長風也閃了個趔趄,腳未站穩鋼刀、折扇齊向紫衣人招呼。紫衣人真夠狠的,對自己狠……忍痛側滾,連皮帶肉一大塊留在無雙劍上,鄭兆北、繆長風擊空。
這期間,沉船上的三個黑衣人一直沒動,甲板上空間狹小,他們也飛撲上去恐礙了紫衣人的手腳。見紫衣人落敗,黑衣人呈三角形追了飛魚號的去勢飛撲。
鄭兆北、繆長風船頭窮追猛打紫衣人,三個黑衣人斜刺裏撲到,落腳在兩桅間的甲板上。上官玲驚叫,無雙拔起劍回身,無憂再扳舵,晃得三個黑衣人立腳不穩。
無雙直麵三個黑衣人,微微愣怔,她在回想……
“無影三惡,他們是步雲一係!”無憂搶先喊出來,師父跟她們倆提過這三人。
鄭兆北也聞聲回頭與三個黑衣人照麵,無憂的叫喊讓他猛醒……這三個混蛋助人妖宮少燕劫持燕傑镔,曾牽製了宗師級人物胡震山。
無影三惡無心理會別的,閃動身形避開阻截,船頭救紫衣人。這時的紫衣人還沒有機會站起來,給繆長風折扇開合殺得左翻右滾,鬼叫連天。腳下甲板晃動,繆長風踉蹌兩步站穩,紫衣人借了這一緩挺腰站起。
無影三惡到了,齊問說道:“坊主,您老人家傷得重嗎?”
紫衣人掩住肋下傷口,連出幾指自封穴道止血說道:“還死不了!”
他麵孔扭曲如厲鬼……疼倒在其次,主要是恨意在心頭啃噬。他不為江湖人熟識,是因為手下從不留活口,卻因一連串的意外陰溝翻船,那惱怒憤恨真是生吞活剝了幾個小輩也難泄萬一的!
江湖上見過梨花坊坊主的人少,可是不知他這號人物的人更少!飛魚號上的七個年輕人心中的驚駭是無以複加的,以無雙為最……她瞪視著自己的劍,掣劍的手都軟了……步雲係坊主,梨花坊僅次於總教習的人物啊,他能一照麵就給人家挑下一塊肉嗎?就算會,這人也不該是我呀!
無影三惡在坊主斥罵下不再堅持給他裹傷,以三角陣形從船頭逼過來,同樣的衣著,同一付嘴臉,就連因嗜血而興奮難抑的怪異表情都毫無二致,活脫脫三個來自地獄的討債惡鬼。惡鬼身後是活閻王在督戰。
與之對陣的三個年輕人銳氣大挫,方才他們不知來敵是誰,鼓猛勁殺得他人仰馬翻,這或許就是\\\"無知者無畏\\\"吧。不,應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幸的是他們現在知道了來敵是誰,正所謂人的名樹的影,在強敵步步進逼下,他們剛剛建立的自信瀕臨崩潰。
“活剮了他們!叛我梨花坊的兩個小賤人不得少於一百刀!”紫衣人囂張到了極點,狠毒到了極點。
“屬下遵命。”無影三惡齊答,不分先後抖出了袖中的泣血匕,那泣血匕像惡龍的利齒,閃著凶光。他們一唱一合在以氣勢淩人。
當先的繆長風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鄭兆北本能地也要退,可他腦際轟然一響……鄭兆北,你退無可退,每遇強敵大哥可曾退縮過半步?念及此,一股豪氣直撞頂門,他不退反進,刀舞風雷,衝口一個字,說道:“殺……”
這一刀浩氣鼓蕩,天地為之唱合,這一刀原來平平無奇,因西門如湖名動江湖,好一招一刀斷流!
那是西門如湖哥的一招一刀斷流,無雙熱淚盈眶,追隨著那一輪耀眼清輝,挺劍電射。
這一刻繆長風臉紅了,為剛才的怯懦退縮。他暴喝疾進,插入無影兄弟陣中,嘭嘭嘭,展開的折扇如盾牌擋過了無數刀,但他知道那惡龍毒牙似的泣血匕至少在自己身上劃出了五道傷口。他堵截了無影兩兄弟對他們大哥的救援……
雙方都在退,甲板上一灘灘鮮血,一行行血腳印。所不同的,無影兄弟中的老大是個僵硬的軀殼給拖拽著,繆長風腳步趔趄,尚能嗬嗬大笑。
紫衣人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幾個信心崩潰,銳氣全消的小輩,何來這聲勢駭人的反擊?他們有能力再來一次嗎?如果是,就該考慮如何盡速脫身了。不,他們已成強弩之末了,那繆長風倒入扯帆索的女子懷中,主攻的兩個小輩在急喘,剛才的一擊過度揮霍了他倆的體力。
船順水,風滿帆,飛魚號破浪前行如飛掠水麵的一支勁箭。紫衣人出手在即,高居舵樓的無憂看得分明。晃舵閃人的把戲可一可二,不可三了,怎麼辦?
無影兩兄弟放下了老大的屍身,就再也不看一眼了,這就是頂尖殺手的素質,絕對地冷酷,包括對自己。
紫衣人窩火透頂,憑他步雲坊主一人之力,就足以擺平飛魚號上的七個小輩,可現在卻落得個一死一傷的僵持局麵。料事不周,大意輕敵啊……甲板上根本沒有足夠空間給無影三惡施展,那麼令胡震山也為之色變的剛柔輪替的障眼法也就不靈了,此一也;其二,包括他在內都慣於在堅實的陸地上殺人奪命,很不適應腳下顛簸,忽左忽右的感覺。
看來不能急於求成了,隻能憑借實力穩紮穩打……
無憂下定決心行險取勝,推舵把船頭偏向岸邊。紫衣人隻當掌舵的小賤人故計重施,不加理會,穩紮下盤一步一個腳印地逼近。是的……腳印,在這硬木船板上!這是他引以為傲的人過留痕磐石步。幾個小輩麵露驚駭之色了,哼哼……你們總算識貨。不對,小輩們瞠目以對的不是我的腳下,而是我的身後,身後發生了什麼……
嘭……嘭……背對船頭的無影兩兄弟給撞得飛離甲板,是江岸邊斜生橫長的樹木枝幹!總算紫衣人回頭及時,猛一掌拍在樹幹上身體借力飄飛,船帆迎麵而來,他雙腳一蹬彈向半空,再一個翻轉輕飄飄落水。
紫衣人回頭的同時,無雙柔韌的腰肢倒仰,身體緊貼船板,密匝匝的樹葉火辣辣掃過她的臉;鄭兆北一個急縱連著兩個空翻,落腳在船頭;血流不止的繆長風本來就躺在船板上,在身邊為他止血的上官玲趴伏在甲板上,躲過枝杈橫掃。
誰說淑女不瘋狂,無憂一行貝齒咬得朱唇失了血色,汗透羅衫使出混身的力氣猛往回打舵,就要撞岸的船頭終於扳向江心。可是桅杆躲不過了,喀嚓……撞斷樹幹。嘶……裂帛聲刺耳,船帆刮扯開一條大口子。
“撞死他,撞死他!”
船頭的鄭兆北掄動長杆隻差一線掃到紫衣人,上官玲的暗器也僅僅使他的身形一滯,他手腳並用攀上了高高的江岸。
“還有一個,還有一個!”鄭兆北蹬蹬猛跺船板。
無憂看見了,再扳舵。飛魚號打了個踅,船頭咬住水麵上一個黑衣身影,盡管它的一根桅杆歪斜了,盡管一張風帆破損了,它仍然是條好船。
那名無影子的輕功與他主子差了一個節氣,萬難躲開馭風而行,快如奔馬的飛魚號了。嘭……啪……他給撞飛又落入水中。飛魚號追了那飛濺的浪花壓過去,船尾處有紅白之物泛上水麵……
“留活口,留活口!”繆長風血泊中撐起身,艱難地喊著。
無憂點點頭,控船靠上順水漂浮的另一個黑衣人,他臉朝下趴浮在水麵上,一動不動。鄭兆北長杆挑起水中人,定睛看,失望地搖了搖頭……
“靖王,一定是靖王!”繆長風大口噴血,可他顧不了這些,說道:“有西門如湖在,他決不敢隻用這四人來行刺!”他再噴一口備,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