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音蹲在一旁看得簡直瞠目結舌，她平生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真是小瞧了乞丐這門職業，就拿麵前這位高哥哥來說吧，能文好像還能武，剛才不還有人說他幫人家打架麼？而且貌似還收取保護費，還培養手下小弟……這要換到現代，怎麼看都像是黑社會的……呃，老大……
“喂，你在想什麼？”
頭頂的聲音忽然打斷了拾音的浮想聯翩，她抬起頭來，就見高哥哥正睜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著她：“我可告訴你，也就是頭幾天，我帶著你一起乞討，過些日子你就自己一個人去了，到時候就你這樣悶不吭聲往路邊一蹲，一天下來也討不到幾個錢！”
“那你不也是一聲不吭地往這裏一站而已……”拾音不服氣地回嘴，卻見他嗤地一笑，眸子裏明顯流露出得意：“你和我能一樣麼？你知道我過了多久才能像現在這樣？我如今在這宋中人就是活招牌，告訴你，就算我人不在，隻把這碗放在這裏，一天下來裏麵也會有錢！”
切！不就是個黑社會小頭目，得意什麼？拾音偷偷翻他一個白眼，卻忽然間又想起那個困擾著她的問題來了，這時候便忍不住問了出來：“喂……”
“什麼喂，是高哥哥！”少年投來的目光裏雖帶了命令的意味，卻又含了一絲戲謔，拾音無奈，隻得忍氣吞聲道：“……高哥哥，你既然念過書，而且，我看你寫字，應該也是自小得名師指導，雖然我不清楚你因為什麼淪落到現在這境地，但……為何你甘於乞討，卻沒想過要去考功名呢？不是你們男子隻要入仕，無論之前多麼落魄，從此也是平步青雲，官運亨通了麼？”
說完她就仰臉看著高哥哥，卻見他先是皺了眉頭，繼而雙眼看向前方沉默不語，良久，他才緩緩依著牆根坐下來，直視拾音道：“嗬，你以為入仕是那麼輕鬆的事麼？高官厚祿的生活，我高家也不是沒有過，不也一樣敗落？我父親做韶州長吏之時家庭已經落魄到了要靠躬耕田壟才能過活的地步，可就是那時，父親在教我讀書寫字上也沒間斷過。但我從來都覺得為官無趣，就算入仕，做個小小的縣令縣尉又有什麼意思？不過是被上麵更高層的官僚逼著去向老百姓催租逼賦罷了，主管的也無非是捕盜賊、察奸宄一類差使，這種事，我現在不是一樣可以做？還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而當普通老百姓呢，則就像我昨晚教玉生他們的那首《七月》寫的那樣，染了紅絲得獻給公子做衣裳，打了獵自己也隻能留著小獸，生生世世都得被壓迫！反正……我可不願意像那些死讀書的人跑去長安和皇帝要官做，然後再來欺壓老百姓！”
拾音聽他說著，本以為他也就是發發牢騷。通過昨晚的事，她也猜到這高哥哥可能是什麼名門之後，後來遭遇變故淪落至此應該也是迫不得已，可現在聽他這麼說來，倒是他對這乞討生活樂在其中的樣子，可他說的那些話，卻也有他的道理。她從前在現代讀唐詩時，不也讀到過許多詩人們針對這些黑暗而又無奈的現實寫下的句子麼？想到這裏，她便點點頭，輕聲道：“‘乍可狂歌草澤中，那堪作吏風塵下’……嗯，做官也確實不容易，就我所知，自古以來那些著名的文人學士，幾乎沒有一位是仕途順利的……也許像你這樣大隱隱於市，‘一生自是悠悠者’，也不是什麼壞事……嗯？怎麼了？你做什麼這樣看著我？”說到最後，拾音才發現高哥哥正帶著一臉耐人尋味的表情看著自己。
於是他一下子笑了起來，大眼睛都快笑得看不見了，半天才停下來道：“裴拾音，你真不一般！這話我也不是第一次對別人說了，可別人每次聽到都直搖頭，聽到最後還恨不能把我嘴給捂上，而對我這想法表示讚同的，你還是第一個！‘乍可狂歌草澤中，那堪作吏風塵下’啊……這話說得還真好！我本來瞧你衣飾華貴，又知書達理，還以為你是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其實沒想到你這麼幹脆地就願意換了破爛衣服跟在我身邊乞討，有趣，有趣！”
“喂！我還不是被你逼的！”拾音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他終於不再笑了，而是認認真真地道：“就算我逼你好了，可這世道就是如此，現在你連最基本的行乞都不會，那你還會些什麼？”
“你少瞧不起人了！難道乞個討倒算是本事了？我會背的詩文怕是比你讀過的還多呢！就算琴棋書畫我非樣樣精通，也學過好幾年的笛子呢……可跟你說這些你又能幫得了我什麼？”拾音聽他瞧不起自己，一時簡直惱羞成怒，嘟嘟囔囔地好一陣抱怨。
“你方才說你會笛子？”他突然眼睛一亮，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麼一句。
“是啊！又如何？”
“那我有辦法了，我來教你怎麼討錢吧！”說著，高哥哥衝一臉愕然的拾音哈哈一笑：“你可得感謝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