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輞川(3 / 3)

王維在此前官拜右拾遺,隨玄宗還長安,而在開元二十年的秋天,他赴河西節度使幕為監察禦史兼節度判官,要到今年的五月才會歸來。

可吳嬸之前就說過,這時還是四月,也就是說王維他此時人依然還在塞外,而她的時間,又能否讓她等至他歸來?

“你是故意的麼?”拾音忽然於黑暗中坐起,從懷中掏出時光機器,握在手中感受著它機體的冰涼質感,絕望地對著它喃喃發問。

“你讓我回來,讓我來到他將會居住的地方,卻又讓我不能見到他……既然如此,又何必讓我回來呢?你還不如讓我待在晚唐,去解開和杜牧的那個死結,甚至……你就這樣直接將我帶回現代去!為什麼還要讓我繼續在這裏漂泊?!”

原來果然一切都是命運安排好的,她看似偶然地被這時光機器帶著於大唐三百年間東奔西走,可其實她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宿命的相逢。就像它這次將她送來這開元二十一年的輞川,卻依然與他相隔那麼遙遠,就是在告誡她,不會再讓她有機會遇到王維了,她想要使他們的命運在曆史中產生偏差,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她心灰意冷地重新躺下,在黑暗中仿佛自嘲般低低開口:“什麼都不要想了,什麼都不要去想了……還剩下151天,快些過去吧,也好讓我從這場夢中徹底醒來……”

可即便拾音這樣自我安慰,隻要她人在大唐一天,這夢她便依然不受理智控製地繼續做下去。所以當她第二天起身,詢問吳叔輞川在這村子的什麼方向時,她在內心裏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妄執。

順著郗家村外的小路一直向南走,大約走了大半個時辰左右,拾音便看到了那處輞川穀。

她腳步漸快,最後幾乎是以奔跑的速度接近了那處山坳。盡管這是拾音第一次來此處,但她早已知道,那必定是孟城坳。

她在城門口的遺跡站立,仰頭看向四周風景,隻見城側遍植古木危柳,給這處地方平添了幾分蒼古悠遠的氣息。

從這裏再往裏走,就是他將來會長久居住的地方。

拾音按捺住心跳,努力平穩了自己的情緒,定了定神,終於,她向著城門口踏出一步,進入了這處未來將屬於王維的別業之中。

拾音早在現代便知道這處莊園此前屬於宋之問所有,而此時他已去世多年,王維又尚未購得,所以此時便是無主之地。而她來之前仔細詢問過吳叔,吳叔先是很驚訝她初來此地,竟已知道這處莊園,後來便神秘地告訴她,這輞川穀中風景獨好,有許多絕佳的去處,平日裏隻偶爾會有仆人前來打掃,大部分時候她大可擅自進入,隻要不登堂入室,去欹湖、金屑泉、白石灘等地遊覽,是不會受到什麼責怪的。

可拾音總歸還是有些不放心,起初走得頗有些躡手躡腳,生怕萬一被人發現立刻會被趕走。卻在行了一段路後,真的隻見到幾位與她一樣來此地遊玩的遊人,便也漸漸放下心來。

她沿著一條宮槐列植的小徑緩步向前走,帶著好奇的神色觀賞著四麵風景,隻見兩旁大樹交合,濃蔭蔽日,徑麵蒼苔斑駁,鮮綠可愛,而這條路的盡頭,便是欹湖。

拾音於湖邊佇立良久,見這湖麵開闊,水平如鏡,而此時正值四月,天氣晴好,湖四周的青山綠樹,頭頂的白雲藍天皆映於湖中,天水一色,不辨上下。

“吹簫淩極浦,日暮送夫君。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雲。”拾音默默地念著王維於《輞川集》中寫這欹湖的詩句,眺目遠望麵前浩渺水煙,模糊的眼前似乎真的見到他輕袍緩帶坐在蘭舟之上,倚風吹簫時廣袖飄飄,於這青山綠水之中,回眸對她微笑……

我來的時候你不在,而你來到這裏的時候,我又在何處呢……

她去辛夷塢,去竹裏館,去鹿柴,去茱萸沜……去王維在詩文中描寫過的每一個去處,有些風景已經存在,有些地方卻是待到他日後來了此處才會細心經營的。而每一個地方都令她逗留許久,那些陌生的地方因為他而令她莫名地覺得熟悉和懷念。獨自坐在那裏,想象著王維將來在這裏度過的生活,他那樣雅致的人,在這麼雅致的去處,看微風搖蒲,白鷺翱翔,遊魚戲水,或獨坐靜憩,或撫琴長嘯,他恬然自得……

若是自己當初沒有離開他,留在了他身邊,是否能有機會與他一同於那華子岡上,聽落日鬆風,賞連山秋色?待到月明之夜,可以偎在他懷中,看明月映郭,清波淼漫,與他十指相扣,指著遠村燈火,談些農人夜舂,山寺疏鍾之類的瑣事,那又該是何等的幸福?

明知一切都是妄想,可輞川就此成了拾音最愛的去處。她每日裏早出晚歸,吳叔期間也陪她來過一兩次,聽她解說那些風景的妙處,甚是詫異她對這處山水的感受,拾音心中苦澀,卻再沒了第一天那樣激動無常的情緒,麵上始終帶著波瀾不驚的微笑。

而在這次穿越的第十六天裏,她依然來到此處,坐在斤竹嶺與白石灘邊,獨自想著自己的心思,一直到太陽快要落山,才戀戀不舍地起身,向著歸路返回去。

卻在她剛出了山穀,沒走多遠時,這一向人跡罕至的清幽地方忽然有人在身後叫住她,那聲音聽上去十分親切溫和:“這位姑娘,請問郗家村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