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音有些詫異地回過身去,就見她身後不遠處正有位男子牽著一頭蹇驢,於薄暮晚霞中笑吟吟望著自己。他看上去已過不惑之年,身材頎長峭瘦,著一身淨白寬大衣衫,麵容雖略上年紀,卻也是骨貌淑清,風神散朗。
此時他見拾音帶著些疑問神色打量自己,便微微一笑道:“在下與郗家村一位舊友有約,今晚要去他家做客,隻是先前走至這輞川穀附近,被這處風景吸引,不知不覺走進其間看了許久,出來後竟至尋不到通往郗家村的路,隻好等在路邊想找位過路人一問,可等了又等,好不容易才見到姑娘通過……”說到這裏,他自己也甚是無奈的搖頭一笑,仿佛自嘲。
拾音聞言不由也笑出來,這大叔一望便令人生出些好感,加上他言辭懇切,態度親和,頗有雅士風範,當下便向著他點點頭道:“那先生還真問對人了,我也要回郗家村去,先生不妨與我一道行走,隻是我並非郗家村的居民,隻能將先生帶至村中,至於先生要去的那位友人居處,我就沒辦法告訴你了。”
那男子一聽,立刻驚喜地笑起來:“那有勞姑娘帶路了。”說著,他回身拉住那頭蹇驢的韁繩,風儀落落地步至拾音身邊,與她並肩而行。
他們一路邊走邊閑散地聊天,那男子因剛去過輞川,對那裏的風景頗為流連,與拾音攀談之初,便多是說些穀中風物,拾音見他感興趣,便笑著告訴他那裏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妙趣之處,而她形容景致時常常下意識地化用王維詩句,聽得那男子悚然動容,不停讚道:“姑娘好口才,好文采!”
而拾音見他行路之時,也不忘悠然欣賞四周景色,而他談笑間清空自在,神色淡然,亦在心中對他讚歎不已,卻又不期然地想到,王維若是到了這年紀,應該就像這位文士一般風姿吧?
這念頭令她不由自主對這男子更生出些親近之情來,兩人言談甚歡,這一路行至郗家村口,彼此儼然已成了忘年交。那男子道別時向她一揖,微笑道:“多謝姑娘相助,才不至令在下誤了朋友之約,一路又對在下教導良多,實在感激不盡。”
拾音笑著搖搖頭,便也對他禮貌地告別,心中隻覺得今日結識了這樣一位雅士,而他有些地方與王維相似,多少令她覺得高興,卻在轉身的瞬間,忽然聽到那男子正詢問路人:“請問吳良史家住何處?”
拾音一怔,那正是她暫住那家吳叔的名字。
於是她立刻出聲告知那男子,這巧合令他們不由相對失笑,那男子搖頭笑道:“原來天下也有這麼巧的事!”遂又牽過蹇驢,隨拾音前去吳叔家,路上拾音簡略說了自己暫住吳叔家的原因,那男子聽得頻頻點頭,笑著說那的確會是吳兄做的事。
而他們剛行至吳叔家門口,便聞到一股飯菜香氣從房中飄散而出,拾音眼尖,一下看到吳叔正拎了酒往屋中走,趕忙叫住他。吳叔回頭,先看到拾音,正要笑著招呼,再看到立於她身後的那位男子時,當即喜得丟下酒瓶,大步向他走來,伸出手去拍著他肩膀笑道:“孟兄,你可是來了!我剛還與內人說起你為何遲遲不到,卻怎麼又遇到了小裴姑娘了?”
那被他稱作“孟兄”的男子嗬嗬一笑:“吳兄別來無恙?兩年前長安一別,著實有些日子沒見到你了。”說著,又一指拾音,笑道:“還多虧了半路遇上這位姑娘,否則怕是我今日要宿在那輞川穀中了。”
吳叔一愣,繼而搖頭,無奈地看著他道:“孟兄這點也與過去全無差別,行路時還是會這樣為山水所惑,以致忘了來途歸路。”
他還待再說些什麼,吳嬸卻從屋內探出頭來,向著他們招手,臉上是佯怒神情,聲音裏卻有掩不住的笑意:“怎麼一群人都站在門口?還想不想進來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