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菩提(1 / 3)

裴拾音平生第一次經曆戰亂。

當她來到這次的時空之中時,立刻就敏感地察覺到四周的環境和她以往任何一次的經驗都不相同。

初時她立在原地,有過一段很長時間的怔忡。彼時還是青天白日,而她這次的穿越地點也並不像從前幾次或是荒郊野外或是深幽小巷,而是一處本該是人來人往的街道附近,可是,竟沒有一個人注意到突然出現在這處地方的拾音。

而拾音也漸漸發現,並不是沒有人注意到她,而是這偌大的市街之上,幾乎就沒有什麼人在行走,偶爾有路過的百姓,大抵也是佝僂著腰身,垂頭喪氣而行,甚至連空氣之中,也飄浮著奇異的味道,仿佛摻雜著焦木與煙塵。

她有些迷惑,來到大唐半年多,從初唐到晚唐,每個時間段她幾乎都經曆過,可唯獨不曾見到過這樣冷清的氣象,就算晚唐時候國力已大不如前,可她在揚州的市街之上看到的依然是歌舞升平,車水馬龍,而她目前所處的這個地方,也許不及揚州那般繁華,可也絕不是偏僻無人的小鎮。

拾音便疾走兩步,想要找位路人詢問情況,卻剛走出這條街道,映入她眼簾的景象就令她大吃一驚,她腿一軟,險些坐倒在了地上。

她麵前是大片已遭焚毀的建築,遠方有好幾處還在兀自嫋嫋地冒著青煙,而四周房屋幾乎十不存一,曾無尺椽,仿佛這城市遇到了一場恐怖的末世浩劫,人煙俱已斷絕,隻剩滿目瘡痍,而眼前所見,盡是荒蕪與蕭條。

這變故讓拾音幾乎傻在那裏,目不轉睛地盯著麵前的景象,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在做一場噩夢。而耳邊隱隱傳來的哭泣與呼號之聲,還有蕭瑟秋風刮過她身畔時帶來的更加強烈的枯朽焦木味道,都讓她的心一再地往下沉去。

這如此慘烈的狀況,整個大唐也隻可能有兩個時期發生,一就是唐朝末年,黃巢起義之後,大唐名存實亡,藩鎮之間互相攻戰,以致連年凶荒。而另一個……就是那中國曆史上最著名、最重要的事件,也是整個大唐由盛而衰的轉折點——安史之亂。

而她目前所在的時期,又是哪一個?

思及此處,拾音下意識地撫上胸口的時光機器。前一刻它啟動之時,她確實一心向它乞求過,請它將自己送至遠離王維的時空之中去,那麼……它這次是不是就真的索性將她送來了唐末,讓她親眼見證這中國最輝煌朝代的灰飛湮滅?

拾音撐著身邊一段已快要坍塌的粉牆,努力站起身來。無論如何,自己當下也必須找人問清楚情況,以及這裏究竟是何處……如果現在真的是唐朝末年,她又該如何在這戰火紛飛的年歲中平安度過?

拾音垂頭想了想,便沿原路退回到了先前她剛剛穿越時到達的那處街道。那裏房屋大部分還算完好,待她敲開其中住戶的門後,總能打聽到自己需要的情報。

卻想不到她挨家挨戶地敲了半天的門,也沒有半個人應她一聲。拾音漸漸便有些焦急,同時心中也更為不安,可任她把那些人家的門拍得山響,最後聲音中都透了哭腔,竟也依然無人理睬她。

拾音一時手足無措,心中更是慌亂無及,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是好。盡管這半年多來她對如何在古代生活已是遊刃有餘,可她一個來自未來和平年代的年輕女孩子,此前對戰爭的一切了解也隻來源於書本知識,雖然現代戰爭也不曾平息過,可對她來說,總歸是遙遠得近乎與己無關。而如今這殘酷的現實竟一下子就放在她眼前,這衝擊竟比最初發現時光機器故障更讓她恐懼千萬倍。

忽然不遠處有男人粗暴的吆喝聲響起,緊接著是女子的悲慘哭號,拾音一驚,抬目向那處望去,就見有貌似兵勇的幾個男人在拉扯兩位過路的婦人。她心中一凜,下意識地就想要上前阻止,卻在剛抬腳,她身後的木門猛地打開來。

拾音驚訝地回過頭去,就見那門口站著一位麵容頗為嚴肅的中年婦人,正怒氣衝衝地瞪視著她。拾音顧不得其他,趕緊上前拉住她衣袖道:“這位大嬸,那邊有人在行凶!你家可有男子?能不能讓他們出來阻止一下?”

那婦人卻不發一言,隻是略抬眼看向不遠處那不堪的景象,便伸出手去,一下將拾音拉進房中,再猛地將木門死死關上。

拾音沒防備她的動作,被她一路拉得踉蹌,待進了屋中還愣在那裏,待她反應過來,轉身就要去開門,口中還急急叫道:“大嬸,你拉我進來做什麼?再不快些阻止,那兩個女子怕是要被……”

那婦人瞥她一眼,冷冷道:“你小姑娘年紀輕輕,覺得活膩了大可以出去救人,我老太婆雖上了年紀,還想留一口氣等我出征的兒子歸來,不想落得和那兩個倒黴的女人一樣悲慘的下場!”

拾音被她說得渾身一震,欲去開門的手竟僵在了那裏,而屋外的號哭還在不斷地從門縫之中傳進來,這無力帶來的負罪感使她再無法忍受,眼淚大滴滾落在衣襟上,終於她捂著耳朵緩緩跪倒在地。

那婦人見她哭得萬分傷心,不禁也有些惻然。她長歎口氣,走到拾音身邊,慢慢拍著她的背,輕聲勸慰道:“小姑娘你也別傷心,自己能逃過這種劫數就該萬幸了……這兵荒馬亂的年歲,能顧得上自己、保全得了自己就謝天謝地,哪還有餘力幫得了別人……”她說著,又看拾音一眼道:“你也不用覺得自己有什麼過錯,這洛陽城中人人都是朝不保夕……剛剛是你在外麵不停敲各戶的門吧?你看,連你這樣的小姑娘都無人敢應,就是因為這一年來我們都被賊寇弄怕了……連聖上都舍棄了這處地方給那大燕皇帝,我們老百姓還能做什麼?不過是任人宰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