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樊素(2 / 3)

樊素和小蠻因為是府中最早與拾音結交的人,且都為年齡相仿的女子,時時也會來找她玩耍。起初她們聽說拾音出身貴族,對她頗有些敬而遠之,後來見她說話做事從不拿腔拿調,畏懼之心漸去,很快就和她打成了一片,談笑間得知小蠻長她二歲,樊素則長她四歲,拾音便一直稱呼她們為姐姐,而她們也喜愛拾音乖巧伶俐,口中雖不敢直呼,但私下裏都將她當作妹妹看待。

二人之中,樊素與拾音尤其合得來,她平日閑暇無事之時,也會來書房幫忙拾音,初時隻是幫她做些磨墨洗筆之類的閑事,一次見拾音實在忙不過來,便小心翼翼地提出幫她將整理完畢的詩文謄寫在集冊上。拾音一時簡直喜出望外,並且之後更發現樊素寫得一手出乎意料之外的好字,楷書端正清麗,行書也是瀟灑飄逸。

見拾音一臉驚訝,樊素微紅了臉,停下筆來笑著低聲道:“奴家的字讓裴姑娘見笑了吧?”

拾音直搖頭,一指她麵前字跡笑答:“哪裏!素姐姐寫這樣一手漂亮的字,可是得到過名家指導?”

樊素微微垂目,頰上紅暈卻隨之加深,她點點頭道:“是學士親自教奴家的,奴家從前來到學士府上時,不過才識得幾個字罷了,是學士不嫌奴家愚笨,耐心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教我讀,教我寫……”

她說話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而略微迷離的眼神使她看上去似乎整個人都沉浸在一個美好的回憶裏,本就姣好的臉龐此時亦更為動人,而她所說的話卻讓拾音止不住好奇地問道:“那素姐姐伴隨在學士身邊十年,理當對他的詩文最了解不過,又得他親自教導,那此前為何不曾開口提出相助於他呢?”

樊素一怔,似是從那舊夢中驚醒過來,直擺首道:“奴家這樣一個粗鄙之人,至多懂得些抄寫之工,哪裏能幫得上編修詩集這樣的大事……況且……”她忽然低下頭去,麵上露出隱隱憂色,沉吟了好一會,才幽幽歎道:“我擔心我幫不上忙,還累學士多費心……而學士近年來身體欠佳,隻有春夏時節,天氣和暖,精神才好,到了秋冬,天寒地凍的時候,他便總是麵帶病容,我陪在他身邊,看著心裏就難受,所以其實……其實他這幾年內放下詩文,我私心裏實在是很高興的,因我很怕他再費神下去,又要影響他的健康……學士那個人,裴姑娘或許不知道,他少時起就那樣,元大人從前告訴過我,說學士年少之時晝課賦,夜課書,間又課詩,真是廢寢忘食到口舌成瘡,手肘成胝的地步!可他那時年輕,身體禁得住他那樣耗,而他現在……”

她這樣語氣平靜地說著,可雙目已漸潤濕,說到最後一句,終於忍不住抬手輕拭眼角,吸了口氣,平定了心神,才繼續道:“所以我能為學士做的,也隻是為他歌一曲他最喜歡的《楊柳枝》,看他在微笑中飲盡一杯酒,我已是心滿意足了。”

“可是……”拾音躊躇著,樊素這一番話顯然發自肺腑,聽得她也頗為動容,感慨於樊素對白居易的一番深情。而這些天來,白居易之於樊素的態度,她也並非察覺不到,雖然書載樊素小蠻她們不過是白居易蓄養的家伎,但他對她們絕非是頤指氣使,以主人身份呼來喝去,相反,他對她們愛護有加,平日裏也多是命她們唱歌跳舞,鼓瑟吹笙。在這個以伎樂為風氣的時代中,他也許未能免俗,但他與那些不把家伎當人看的達官顯貴還是有著根本的區別,至少,他對她們,是真的有感情……

“可是……”拾音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來這個她私下覺得殘忍的問題:“素姐姐你也知道……學士年歲已……他……他……而姐姐你還如此年輕……”

樊素聽拾音問得吞吞吐吐,先是有些不明所以,待到理解了拾音語中含義,她惻然一笑,低聲吟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自與學士相識以來,我日日隻恨為何自己不早些出生,若是能與他生在同時,或許我就有機會再多伴他幾十年……但這麼多年過去,我也看開了,此生能讓我識得他這樣一個人,能讓我有機會伴隨他身邊這許多年,能讓他喜歡我唱的曲,我已經覺得三生有幸……所以對如今的我來說,在他逐漸老去的歲月裏,身邊能有我的影子,就是我最大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