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音默然看著她,她心中有著這樣強烈而堅定的信念,這份年齡差距懸殊的愛戀,她卻甘之如飴,要怎樣的情感才能支撐起這一切?而麵對著這樣的樊素,自己又怎能開得了口相告,告訴樊素這幾年內白居易就會因為罹患風疾,半身麻痹,那時他將親自送樊素離開他身邊。不是因為不再對她有所留戀,而正是因為太喜愛她,不舍她再耗費自己的青春留在他這樣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身邊,才會忍痛“鬻駱馬兮放楊柳枝”。在她走後,白居易也會時時想起這位他最心愛的歌姬,寫下“病共樂天相伴住,春隨樊子一時歸”的蕭索詩句。
而樊素呢……那時她會懷著怎樣的心情離開她傾慕、伴隨了這麼久的男人,返回她的閨中去呢?那時她必定是聲淚俱下,握著白居易的手不忍相離,哭泣著對他說:“主乘此駱五年,凡千有八百日。銜橛之下,不驚不逸。素事主十年,凡三千有六百日。巾櫛之間,無違無失。今素貌雖陋,未至衰摧。駱力猶壯,又無虺隤。即駱之力,尚可以代主一步;素之歌,亦可以送主一杯。一旦雙去,有去無回。故素將去,其辭也苦;駱將去,其鳴也哀。此人之情也,馬之情也,豈主君獨無情哉?”
隻是她心中也明白,不是他無情,他若是真無情,大可不顧她的後果,留她至年老色衰。他看著她一泊熱淚,也堅持送她返閨,俱是為了她日後的幸福,她不該在他這樣一個桑榆暮景的老人身上用盡一生,於是他也隻能扶起她,強笑著對她說:“素兮素兮!為我歌楊柳枝。我姑酌彼金罍,我與爾歸醉鄉去來”……
“裴姑娘?”樊素見拾音久久不語,便伸出手去,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卻在樊素這一伸手間,她褪出衣袖所露出的手腕之上,有某樣飾品引起了拾音的注意。
拾音猝然捉過樊素的手腕,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手腕上,那以紅色錦繩係在一處,在透過雕花竹窗射入室內的和暖春陽中,正閃爍著淡淡光澤的,三顆小佛珠。
“素姐姐……這個是……”她愕然地抬頭,不顧樊素的訝異,急急問道:“這個,你從何處得來?”
樊素略怔了怔,便指著它笑了:“你說這串佛珠?這是前些年,學士暫居長安之時,我去長安的慈恩寺向住持大師求來的。”
“慈恩寺……”拾音喃喃低語,耳聽得樊素繼續說下去:“這三顆佛珠代表佛家所說的三生轉世,即前生,今生和來生。我將它們以錦繩相連,也是將願望許之於上,祈盼三生三世也能與學士結緣……裴姑娘沒聽說過麼?那慈恩寺因為求姻緣極靈驗,香火很是旺盛……”
拾音早已垂下頭去,雖竭力強忍,眼淚終究還是撲簌簌落下來。
“裴姐姐,這是我去慈恩寺上香那天,住持大師送給我的小佛珠……我……我也對它許了願望,你……你收下它好不好?”
“裴姐姐,我先前隻是想把這個掛在你脖子上……”
“你老是不肯要……我沒有辦法,隻好想趁著你睡著時,偷偷掛去你身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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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問年少的杜牧到底對那佛珠許了什麼願望,他卻始終紅著臉不肯回答。
卻想不到今日會偶然從他人處得到了這個答案——緣定三生。
“我竟然如今才明白……”她憶起那少年純真而羞澀的笑顏,悲傷哽咽:“從前有人想將它送給我,可我……卻怎樣也不肯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