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仿佛清風,一掃白居易略顯衰頹的神情,他仔細回味著拾音的話,久久捋須長笑道:“裴姑娘謬讚,姑娘將我與右丞相提並論,已是抬舉老夫,卻又將我與右丞詩中之區別分析得有條有理,這一番話老夫實在聽得開心!哈哈,今日這菩提寺,可是沒有白來!”
他說到興起處,忽然步去這經閣內的桌旁,伸手拿過紙筆,揮毫便在麵前紙上寫下一首詩。拾音與樊素也追隨過去,見白居易原來寫的是那首《菩提寺上方晚眺》:“樓閣高低樹淺深,山光水色暝沉沉。嵩煙半卷青綃幕,伊浪平鋪綠綺衾。飛鳥滅時宜極目,遠風來處好開襟。誰知不離簪纓內,長得逍遙自在心。”
他寫的同時樊素也在一邊將這首詩輕聲讀來,待他寫完最後一筆,白居易將筆一擲,抬頭與她二人相視而笑,那句“長得逍遙自在心”,正寫出他此時心情之愜意。拾音麵帶微笑地細細賞鑒這首詩,那幾位小沙彌也擁過來觀看,正熱鬧間,卻忽然聽到小蠻略顯急躁的聲音出現在門邊:“哎呀,學士,素姐姐,裴姑娘,原來你們在這裏,害奴家好找!”
原來她剛才因為東張西望,被菩提寺中川息的人流衝散,一時找不到其他人,發了半天的急。這時見她一副焦慮模樣,大家都不由笑起來,她卻嗔怒道:“還笑!人家可是好意來告知學士的!奴家剛才在外麵,忽然見寺門處人潮湧動,跟過去一看,你們猜是誰來了?”
見大家露出疑惑的神情,小蠻得意地一笑,卻又嘟起嘴巴露出不屑顏色:“原來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杜郎!我本也沒見過他,還是聽那些圍觀的人群中有人這樣說,我才知道這位膽敢攻訐元大人與學士的杜牧之,今日竟然也來到這菩提寺中,素姐姐,你說是不是冤家路窄?哼,我去年聽聞他說元大人的詩纖豔不逞,說他非莊士雅人,還把我們學士也一並罵上,當時就氣惱得不行,早就想見識一下這膽大包天的家夥長什麼樣了!今天可巧……”
樊素卻一拉她衣袖,擺手止住她道:“小蠻,學士對杜牧那些話都隻是付之一笑,早說過不與他計較,偏你還這樣念念不忘!學士正心情大好,你突然跑來說這麼一句,不是壞他雅興麼?”
白居易聽了小蠻的話,先是一愣,這時聽樊素此言,便微微一笑道:“正是。其實老夫倒覺得有人批評微之與我,倒也不是什麼壞事。可見此人還通讀過我們的詩文不是?且微之有些詩確實過於輕豔,寫得露骨,從前我也曾去信與他談過……而這位杜公子詩,老夫也拜讀過不少,”說到這裏,他露出讚許神情,點點頭道:“尤其他中進士前,因感歎河北三鎮複亂之危而寫下過一首感懷長詩,我記得詩中有這樣的句子‘往往念所至,得醉愁蘇醒。韜舌辱壯心,叫閽無助聲。聊書感懷韻,焚之遺賈生’,當時他年僅二十五歲,便為國滿懷愁緒,發出這樣的感懷之韻,足見他確乃青年才俊,詩才俊爽非凡。”
“哎呀!學士,您怎麼還幫他說話?”小蠻氣得一跺腳,忽然伸手拉過樊素與拾音,衝她們擠眼道:“素姐姐,裴姑娘,那你們跟我去看看那個杜郎好了!哼,瞧我趁著他不留神,拿小石子砸他一下也是好的,那時你們就擋在我身前,別讓我被他抓到……”
樊素聞言立刻無奈地笑出來,她性情沉穩,自然不會去陪著活潑嬌俏的小蠻胡鬧,但此時卻也被她的話勾得起了好奇心,便也想看看這位以晚輩身份斥責如今最為時興的元白體的杜牧之是個什麼樣的人,當下便也跟著小蠻往外走。
可拾音卻依然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們都詫異地回過身去,見拾音木然呆立,而她兩眼迷茫望向窗外,眼中竟有瑩瑩淚光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