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遙望(2 / 3)

“……是我一位故人。”他平靜地開口,對著夫人的幽黑眼瞳中露出淺淺笑意:“我小時候曾得她相救,她……那時很照顧我,後來,我與她分別了許多年……卻想不到今日,能於這裏再見……”

他說話時語氣平和,臉上淚痕未幹,表情卻如釋重負般安詳,夫人則聽得兩眉微蹙,不解道:“既與故人相遇,那是難得的好事,杜郎又為何落淚?”說著,她忽然微歎口氣,黯然垂目道:“我與你成婚以來,倒從不曾見你哭過一次……這人竟令你傷心至此麼?”

他一怔,這不期然的問話令他有片刻的失神,但隨即微笑搖頭,他輕聲道:“沒有,我並無傷心……”他說著,再次舉目看向遠處寺門:“我不過是高興罷了……夫人難道不知,人也會有喜極而泣的時候麼?”

夫人聽得無奈而笑,想了想,忽然露出些許羞赧神情來,難為情道:“原來剛才是我誤會你,還道你又背著我在外麵胡天胡地,惹得什麼地方的女子一路追著你呢!那她如今還在麼?既然這位姐姐於杜郎你有恩,我也想要拜見她一麵,”她一邊說著,一邊又伸手去撥弄那小佛珠,紅著臉笑道:“也好當麵向她道謝,你知道麼?剛才那小師父告訴我,原來這三顆佛珠有其深意,表示三生……”

他聞言亦淡淡笑了:“嗯,我聽說過。隻是……”他無聲地歎息:“她已經走了……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遇見她。”

“是麼?”夫人頗為遺憾地歎口氣,有意無意地看他一眼,又握緊他手道:“那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這樣記得她……她對你很重要?”

他薄唇微翹,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笑容,想了想,卻回複道:“你這樣想知道?那我改日再告訴你……你先前不是纏著我說要來這菩提寺敬香麼?怎地還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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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後,拾音結束了手上所有的工作,將編修完成的詩集送至白居易麵前的同時,她也向他禮貌地辭行。

白居易再三感謝她,又露出惋惜神情慨歎道:“裴姑娘這便要走了麼?可是要返回家中去?女子獨自在外行走不易,還是讓老夫遣人將你送回去吧……”

拾音搖頭婉謝,隻笑著說沒有關係,頓了頓,她又笑歎口氣道:“學士大可放心,我獨自在外……至多也隻剩下三十六天而已了。”

白居易並不理解她話中含義,但見她堅持,也隻得尊重她的選擇,而為編修詩集一事,他不勝感激,又詢問拾音想要什麼物事作為謝禮,盡管開口,拾音卻不要任何錢財。最終麵對白居易的一片盛情,她略加思索後,遂笑著說:“那懇請學士親筆錄一首詩贈小女子好了。”

白居易欣然應允,問她想錄哪一首,拾音便指著那詩集中的一頁道:“我想要這一首。”

白居易抬頭看去,見她指的正是自己所作《花非花》:“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老先生怔了怔,又望向麵前少女恬淡的笑臉,良久忽然歎道:“老夫這首詩倒是像特意為裴姑娘而作了。”便提筆疾書,一氣嗬成,之後鄭重贈予拾音。

而拾音離開白府之前,曾於府中湖邊與樊素小蠻話別。二人知道她要走,很是依依不舍,尤其樊素,與她感情已極深厚,此時握著她手,唯無語凝咽。

拾音在心中悄然歎息,時光機器上的倒計時已經顯示為36,她在大唐的日子,還剩下最後的一個多月,可對於這所剩無幾的時間裏,她的未來將如何,依然是個未知數。想著反正如今她於白居易處的任務也已完成,那不如提前告別,總好過萬一突然消失給他們造成困擾和驚嚇。而李白當初所贈錢物也依然有所剩餘,那麼這最後的一個月中,如果機器不再胡亂啟動的話,那就索性到處玩樂花光它,也算是犒勞自己這一年來的辛苦漂泊。

隻是她此時麵對樊素,看著她這般不舍自己的模樣,再想到她不日便要離開她傾慕付出十年光陰的白居易身邊,一時心中頗為感慨,猶豫再三,她終於忍不住道:“素姐姐……萬一你日後要離開學士身邊……”

她本意是想勸樊素想開些,卻想不到樊素斷然道:“不會。我絕不會離學士而去。”

拾音一愣,轉臉看她,見她姣美臉上滿是毅然神情,她一字一句道:“無論發生何事,我都不會離開學士身旁,無論他老去抑或病弱,我也會一直陪著他……”她說著,忽然笑起來:“就算他到時候要趕我走,我也要賴在他身邊!”

她平日性情極穩重,很少會說出這樣的玩笑之語,此時她卻不顧小蠻在旁,以這樣的語氣表明心跡,竟讓拾音說不出的感動,那一刻她甚至在想,也許樊素真的不會如史書上記載的那樣“楊柳別樂天”,也許她真的能夠陪著她所愛慕的那個男人,一直到他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