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卿(1 / 3)

來人是位身著紫袍的老者,手中還提著一個包裹。他下車之時本是麵帶沉鬱之色,一抬眼看見拾音,令他不禁一愣,遂停下腳步,略略皺了眉頭仔細打量起她。

拾音以為他是王維的客人,自她來到輞川之後,這些日子就沒再見過有其他來客上門,當即便迎上前去禮貌相問:“老先生,您找右丞大人?”

待她走到來人跟前,才發覺他的樣貌似乎有些眼熟,留心看去,見這老者雖年齡已過六旬,兩鬢染霜,但臉龐輪廓依舊清晰明了,疏朗的眉目可辨他妙年之時定也是位舉止瀟灑的青纈美少年。

而拾音大約猜測到這老者究竟是何人的同時,蘇棉含著驚喜的叫聲也遠遠地傳了過來:“夏爺爺!”

那老者聽到她的呼喚,臉上也露出一絲笑意,看著奔至自己麵前的小女孩,他慈愛地伸出手去撫了撫她額頭,笑道:“棉兒,說了許多次,你怎地這樣不長記性?我又不姓夏,你做什麼從小到大都要叫我夏爺爺?”

蘇棉卻吐吐舌頭,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仰臉向他訕笑:“誰讓我小時候第一次看見您時,大人稱呼您為‘夏卿’呢?我那時什麼都不懂,自然不知道原來大人稱呼的是您的表字,其實我那時還暗自納悶了許久,想夏爺爺明明是大人的親弟,為什麼和大人的姓氏不一樣,直到當著您的麵用‘夏爺爺’稱呼您,才知道原來自己鬧了個天大的笑話!後來還被孃孃念了好久……”

“念你那麼久,還不是一樣沒改?”老者刮刮她鼻子,又從衣袖之中掏出什麼物事遞了給她,拾音立在一旁,見那原來是隻小瓷鳥,羽毛豐滿,形容可愛,蘇棉當即愛不釋手,笑嗬嗬地捧在手心裏,忽然又像是想起什麼,再度抬頭看那老者,麵上卻換了疑問神色:“夏爺爺今天怎麼會來?大人不是說過……”

那老者臉色微微一沉,抬目看向前方,文杏館那朱紅色的柱闌於樹叢之中明滅閃爍,他怔怔盯著那處看了好一會,才苦笑著低聲道:“我若是再不來,我怕……我就沒有機會再見我那兄長了。”

蘇棉聽了這話,大為不解,正想發問,那老者卻忽然轉過臉來麵向拾音,微笑著詢問她道:“這位姑娘是……”

拾音向他行了一禮,輕聲答道:“小女子名喚拾音,為右丞大人故友親眷,卻因親屬已病故,無奈之下投奔大人,承蒙大人不棄,這些天來……得以叨擾於大人府中。”

根據蘇棉剛才與這老者的對話,以及他自身容止,拾音心中已可確定,他正是她前日替王維代筆聽寫那封書信的對象——他的親弟,王縉,而夏卿,即為王縉的字。

可能是因他兄弟二人年紀僅相差一歲的緣故,相貌上頗有相似之處,且王縉寫作文辭清麗,也與王維類同,有一種平淡清新之美。而他今年雖同樣年至花甲,但安史之亂時期他得以從長安出逃,就任太原少尹,竭力守城,盡心為國,戰亂後也因此得居高位,所以身體與精神狀態看上去都比王維好了許多。

此時拾音亦對他懷著極為感激的心情,因為平亂之後兩京收複,唐肅宗以附逆罪懲治偽官之時,王維得以免罪並被肅宗授予太子中允,除了那首表他愛國忠心的《凝碧詩》外,便是他這位弟弟王縉提出削減自己的官職來營救兄長的緣故。而他兄弟二人孝悌友愛,棣華增映,在朝中亦十分有名。

卻想不到王縉聽了她的名字卻是一怔,當下睜大了眼睛注視著她,一邊口中還喃喃著重複“拾音”二字,良久他忽然露出了然神色,繼而一聲長歎,轉臉對著王維居處哀傷地搖了搖頭,輕聲自語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前些日子我來探望你,你那時對我說,我既返京,你便魂魄有依,泯滅之前,我都無須再來看你……可你現下卻……你是為了這個名字麼?你……過去了這麼多年,竟然還是如此看不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