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算真的要試,毀了左眼後,再讓簪尖接觸傻豹的右眼珠,點到即止,也就可以了吧,何苦非要把右眼也紮破?瘋子!他根本是個嗜血的瘋子!
啟賓雨原用雪白手巾將珠簪拭淨,插回已經麵無人色的侍女發髻上,溫文爾雅的轉向我:“既然他是個瞎子,你說的就是假話了。那位高手是誰、藏在哪裏,為何我將方圓地麵全搜過來也搜不出他?請誠實一些告訴我,冰然小姐。”
對哦,傻豹不惜葬送一雙眼睛,也要陷害我。我渾身是嘴都講不清了。啟賓雨原已經認定解謎的關鍵都在我身上了。他他他……他要怎麼逼供我?
腳下軟綿綿的,像踩著棉花;眼前暈乎乎的,所有人周圍像繞著一層光暈;舌頭麻酥酥的,說話都有點艱澀。從剛才起,我就有點兒不適感覺了,啟賓雨原溫文的踱向我,我的糟糕感覺就更濃重,想躲開他,身子卻不由自主的向他倒去。
他給我下毒了嗎?
我聽見他柔軟的呼吸,在我耳邊輕輕驚呼:“你生病了,冰然小姐?”
或許真的是生病。我朦朦朧朧覺得乘龍上天,龍卻一擺身子把我摔了下來,我在水裏漂浮著,死不了,也就活了下去,不知怎麼一來回了家,而且回到小時候,我隻有**歲吧,也是生病,發燒,自己給自己量了體溫,三十八度,很乖的自己喝白開水自己上床睡覺,天曉得溫度是高了還是低了,總之睡過去,夢裏套著夢、又是夢、全是夢,層層疊疊似大冬天的薄襯衣,一件件的穿不暖和,仍然一件件套上去,忽“咕咚”一聲被驚醒,媽媽回來了,開抽屜拿了些什麼,又要出去。我好艱難才張開嘴巴向她求救:“媽,別走,我不舒服。”媽媽生了氣:“告訴過你爸媽有事要忙,撒什麼嬌?我走了,你自己好好睡,明天記得按時起床,粥在爐子上自己熱。”
她走了。我一直很乖,記得這個、記得那個,記得不撒嬌。這是我唯一一次向她求救,她沒有發覺。她沒有發覺這一刻我是真的在求救。
眼淚流下來,我說:“媽,別走。”
“……沒有人會一直留下來。”有人回答我道。
然後他就握住了我的手:“你隻有靠自己。”
是的靠自己……可是,一次啊,隻有一次啊!我哀哀切切的向他懇求,就這麼一次,寵寵我,好不好呢?你要知道,這一次你救了我,我一生都會乖乖聽你的,可這次如果你都沒有留下來,那完蛋了,我永遠不會再愛你。
“是麼?”他輕聲笑,“那我就試試看。”
有柔軟的雲朵盛來苦澀的液體,灌進我的嘴。真難喝,可是我躲不開。我緊緊抓住先前握在我手裏的那隻手。他答應會救我。他答應會愛我。
……或者,他答應過嗎?我不太記得清了。
我慢慢的醒過來。
這時候我才發覺抓在我手裏的那隻手濕冷柔膩、纖若無骨,絕不是我老爸老媽的手,一驚之下,正想睜眼,聽見有人低低的說:“我也求過一個人留下來。我負氣對她說,不到黃泉不相見。真狠,對不對?可我找到了那條地下泉水,在那裏留了個密室,如果有一天,她回來,我可以在那裏與她相見,不算背誓。”
是向賓雨原的聲音!
他會向我傾訴心聲?要命,一定是我的錯覺。我緊閉眼睛躺著,一動也不敢動。
“你長得真像司楚展鸚。我真希望你就是她,而司楚展雁親自過來救你。這樣我可以捉住他,當麵向他嘲笑:身為王族還掛念著親情?他比我愚蠢,我的心裏還好過一點,至少不是我一個人呆在過去……一步也走不開。她不回來,我一步也走不開。”一滴水珠落在我手背上,溫暖的。
即使是啟賓雨原,眼淚也是溫暖的。
我躺著、躺著,聽他時斷時續的喃喃,漸漸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鳥兒吱吱喳喳拌嘴,我才被吵醒。
這次是真正醒來,我看見這是個陌生的房間,寂寂無人,紫色的藤蘿在窗口探頭探腦,地板打磨得光滑油亮,上麵隨意鋪著幾塊厚厚的小地毯,一概圓頭圓腦,極可愛樣子,床頭細磁花瓶裏插著一大把金綠色的花朵,炫麗得似孔雀尾羽。午後和藹陽光斜斜照著這一切,我覺得安寧。
啟賓雨原曾經在這裏對我哭訴嗎?我很糊塗,覺得那也許是我睡夢裏幻想出來的情節。
甚至整個賓國、楚國、瓏國,說不定都是我幻想出來的世界。門吱呀一響,隨時有個滿身消毒水氣味的白大褂醫生板著臉進來:“總算把你救醒了,現在你欠我們醫院XX大洋,速速繳納不得有誤。”
門吱呀一響。
啟賓雨原端著個盒子進來,打碎了我的夢想。這隻盒子形狀有點像石窟裏的那隻,不過是水晶做的,晶瑩剔透,讓人可以輕易看到裏麵的粉紅鑽石項鏈——
天啊,真的是鑽石?碩大嬌豔,每顆都被琢磨得似一朵粉紅玫瑰花,映著陽光,燦爛得簡直可以晃花我的眼睛。
每個女人都希望得到一個很愛自己的人,如果不,那麼很大很大的鑽石也可以。這串項鏈足可以征服整整一個學校的女生——慚愧,我呆過的學校,就我所知,同學們也就這點誌氣了,連我都莫能免俗。
我張大嘴呆望著他手中的粉紅光芒,口水掉下來都不知道擦。
他體貼的坐到床邊,親手把項鏈圍上我的脖子,並且勒緊,完全是殺人的那種緊法,嘴唇在我耳邊道:“司楚展雁有沒有來?”
“咳咳,咳……”我口吐白沫。
“哦,對了,用這種威脅方法,你就說不出話來了,也許該換一種方式,譬如,把它嵌進你眼窩?或者嵌進鼻孔?其實嵌進鼻孔是很痛苦的,比眼窩還痛苦,我可以證明給你看。”他把項鏈鬆開來,再問一遍:“司楚展雁?”
“司楚展雁也許來了!”我不能給他逼供我的機會,屁滾尿流口不擇言,“一個黑衣人,身形什麼都像他!但他不肯向我表露身份。是他帶著我跟傻豹走的!”
這是啟賓雨原想聽到的話,他的眼睛中亮起了歡樂的神彩:“他來做什麼?”
“說來找司楚展鸚。”這個不算撒謊,“天曉得展鸚公主在哪裏啦!然後……他找到個空盒子,再然後他就自己跑了!嗚嗚……”
“是你把他領到石窟裏躲藏的?你怎麼發現我葉子和亂石上做的暗記?”啟賓雨原臉上掠過一絲殺氣。
“不不不才不是。那個人自己找來找去,找進去的。憑我哪裏找得到那裏啊!”我喊冤。
啟賓雨原想想,也對,臉色緩和了:“早這樣坦白不就好了?那他現在藏在哪裏了呢?”
“他……他留下我們,然後……嗚嗚,我真不知道他到什麼地方去了,好像鑽進泥土裏還是怎麼的。如果知道他在哪,我第一個把他刨出來挫骨揚灰!”我急著表忠心。
啟賓雨原歎息了一聲,再次俯身向我頸後撥弄項鏈搭扣。
“我說的是真話。真話!”我情急尖叫。
“知道。你把我耳朵都震疼了。”啟賓雨原弱不勝衣的抱怨著,坐直身子,端詳著我,“好了。看,這下子多漂亮。”
這次他端端正正把項鏈戴在了我脖子上。好沉。鑽石沉重成這樣我應該咧開嘴狂笑才對。但此刻我隻覺得它是沉重的枷。我坐得端端正正,僵著脖子,不敢動。
“笑一個?”他還逗我。
“王儲殿下……”我脖子僵疼,“我何德何能,受您重賞……”
“應該的。畢竟後天的演出,你戴著它登台比較好。”
“演出?”
“你提議的不是嗎?古堡,高窗,小公主盛裝拜訪,美麗的主人格殺猛獅毒蛇。”啟賓雨原笑著提醒我,“多麼動人的一出戲。”
“可是,”我慌張道,“你說要把向瓏家兩位殿下養得再完美一點,再讓他們登台。”
“對,我不喜歡看見憔悴的演員。我想他們現在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後天,就可以與你一起登台。”他站起來,後腳跟一叩,輕巧的打了個轉,“真期待那一天!”像個天真憧憬的少女。
如果在以前,我會以為他純粹想安排一次盛大表演啦!可是現在我太清楚不過了,他絕不僅僅想看看青納青驊穿起我建議的服裝會有多漂亮而已。
我瑟縮了一下肩膀。
窗外忽燃起一片紅光。我還以為又是黃昏,下墜的夕陽染紅了半天彩霞,可是不,那是真正的火焰、真正的燃燒。
“燒得不賴,是不是?”啟賓雨原手擱在我肩上,怡然自得與我一起觀望窗外的火勢。
“呃……”我看看火,看看他,“你不著急?”
“不急。”
“著火的是沒用的東西嗎?”
“算是吧。一幢屋子而已。”
“屋子裏沒有人?”我的壞毛病,問開了頭,就忍不住接著問下去。
“有人。”啟賓雨原笑眯眯,“從昨晚開始,那些人就喝得夠開心了,現在是該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他告訴我,那邊就是他準備開酒會的大廳。昨天入夜,群狗入席,居然也頗賞識酒味,吃喝得不亦樂乎。到得淩晨,桌肚下邊的小門打開,原來啟賓雨原請了幾百位人類賓客,關在桌子下麵,關到狗們吃飽喝足了才放人,這些人被關得饞也饞死了,餓虎出籠,左右開弓,都是爬到桌子上去喝的。那些酒本來都是佳品,多半性烈,又鬧到今天下午,不論酒量多好也都醉了,不知哪裏忽然有了個火種,於是……
咦咦,“不知哪裏”這四個字可圈可點呀!
“你會不知道?”我再傻我都知道了。
“確實不知道。”啟賓雨原悠然自得,“再過幾個小時,也許管事的會把火災報告送到吾的案頭,令吾震怒,吾命令他們徹查事故原因,讓我知道吾是怎麼發生的。當然——”他抿嘴一笑,“也許可憐的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了。”
火越燒越大,隔得這麼遠,煙還飄過來,慘叫聲也隱隱可聞。我跳下床撲到窗邊,看不到有人逃出來。一個都沒有。
“你……你把他們怎麼了?”我顫抖著手指。
“我?”啟賓雨原當真詫異,“門窗被燒壞了打不開,他們醉軟了沒有逃生能力,裏麵又是木頭桌、又是酒精,燒得快,叫吾怎麼預料得到呢?”拍拍我的腦袋,微笑著眨眨眼,“不要被這些人打亂我們的計劃,你好好準備後天的表演吧,不枉吾親口給你把藥喂下去。”
“咦?”
“你發燒,牙關緊咬,連藥都喝不進,是我含著藥,硬喂進你嘴裏,你才吞了。”他好心解釋。
“咦?你指的含著是——嘴……嘴對嘴……?”
“正確。”
好的,我尼加拉瓜瀑布汗加寬麵條淚對牆……那麼夢裏裹著苦水的雲朵就是他的嘴了,惡……我能不能把牙齒喉管食道胃袋都吐出來清洗一遍!
悲摧的“後天”變成了“明天”,又變成了“今天”,我一點兒也沒聽到司楚展雁的消息,也不知道傻豹怎樣了。今天一大早,幾個侍女就來替我打扮。
我的頭發隻長到耳朵這麼長而已,發質太硬了,沒有吹風機和啫喱水伺候,就毛碴碴的四處亂翹,她們一邊抱怨著,一邊盡量替我把頭發梳順、用許多小夾子固定住、戴上假髻、插上珠子帶子和許多小小玫瑰花朵,當然脖子上不能忘記啟賓雨原大手筆讚助的粉鑽項鏈,裙子則是拖地的湖綠色大蓬蓬裙,一層一層蓬鬆得像結婚蛋糕!
完了她們讓我看穿衣鏡:“瞧,小公主來了。”
確實很華貴,隻不過我腦袋沉得像有一隻肥豬正坐在我腦袋上,脖子則被大石頭勒著,幾十斤重的布料靠我的肩膀和腰掛住,我再不淑女都隻能行步姍姍,連大踏步的餘地都欠奉,啟賓雨原想對我不利我唯有引頸待割!
不,不能這樣!
改變從頭開始。我同侍女們商量:“頭上這些東西,能不能去掉些?我這個腦袋是不是很像一隻大花籃?”
她們很詫異:“公主髻,不插花,怎麼叫公主髻?”
“那就不要梳公主髻!”
“小姐,您的頭發這副樣子,不綁個假髻上去,怎生是好呀!”她們很想昏倒。
不用髻的話……對了,找個帽子壓著不就好了嗎!
我看到窗外回廊裏裝飾著幾隻玩偶,都有半人多高,其中一位大叔頭上戴著個草帽,清新可愛,就是它了!我叫她們把它拿給我。
“小姐!那是玩偶戴的漁夫帽。”她們臉上的表情,真的已經昏倒。
漁夫帽麼?香奈爾四月新裝發布會上,模特兒也戴著漁夫帽哪,我看還不如這個手工小簷草帽來得別致。我笑嘻嘻道:“給我。不然我跟啟賓雨原鬧著說,我不要去表演了,因為你們沒把我服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