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因為它是布娃娃(下)(3 / 3)

啟賓雨原會有什麼反應?老實說我不知道。不過以啟賓雨原無法預測的***脾氣,侍女們也不知道就是了。於是她們決定還是先順著我比較保險。

我用銀色的發夾,隻用銀顏色的發夾,把我的亂發全牢牢夾住,看起來就像我頭上罩了張銀絲的發網,那頂小帽子斜斜固定在我頭上,一邊帽簷卷翹上去,看起來壞壞的,粉紅鑽石項鏈在帽簷繞了半圈,垂下最大的一粒玫瑰鑽石在我耳邊。

蓬蓬裙的大袖子拆掉、繁複的頸飾胸飾背飾腰飾全拆掉,裙擺及膝截斷。現在我上身隻有質地柔軟的前襟貼身的交叉疊著保護我,下身如雲的裙擺到膝蓋上方停止,利落而不失俏麗。太單調了嗎?沒事沒事,先前發髻上拆下來的玫瑰花可以點綴在身上,一條錯落的花鏈,從左肩頭、到左胸、到右腰,俏皮的繞到後麵,再轉到左邊的裙角。哈哈,於是我這未成年的身板上也終於有了“S”形線條。

“這不可以啊……”侍女們絕望的呻吟。

“有什麼不可以!”我頓足。

“對啊。有什麼,不可以?”有人在門外靜靜道。

我打了個寒戰。啟賓雨原!我打扮自己打扮得太哈皮,都得意忘形了。他會對我怎樣啊……

他噙著一朵笑,撥弄著我在發夾下還不聽話硬要探出頭來的發絲:“看得出,你玩得很高興。”

是啊我就是在哪兒都能玩,我沒有危機意識,我反省……

侍女們麵如土色俯地請罪。

“去!”他命令她們,“去把窗簾拆下來。”

“嘎?”

“公主不可以露著手臂。”他以手為刀,將那絲簾“喳喳喳”削開,披在我肩上,一折、一兜,我便有了件披風,連披風帽子都叫他兜出來了,軟軟垂在我頸後,似小貓的耳朵,曲折可愛。

現在鏡子裏的我,真正像個異次元來的公主。

“現在我隻希望向瓏兩位王兄的表現好一點,”向賓雨原手攏在我脖子上,惘然道,“不然,我會想念你的。”

我很快明白了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有說叫向瓏青驊去鬥獅子對不對?說這話的時候我想的是動物園裏我看到的獅子,還有《動物世界》裏麵的獅子,懶洋洋或坐或臥,一派王者風範,但看起來沒什麼戰鬥力,是真的。我覺得青驊給這樣的獅子套個項圈,一點問題都沒有。

然後向賓雨原找來的那頭獅子,還沒露麵,吼那一嗓子就差點把我嚇到失禁。

肉食動物……這活生生是一隻肉食動物,而我是一塊手無縛雞之力的肉!

什麼“小公主前來拜訪”,我現在真想坐時光機回去,把當初出這餿主意的我自己給掐死!

我這塊肉被包裝一新,送上舞台,青納青驊一身哥特打扮,在窗口陰鬱的望了我一眼,獅子震天大吼,好戲開場。

先輪到的是青驊與獅子的戲份,具體來說,如果青驊製服了獅子,一切OK;如果他做不到,他也許會被獅子吃掉,來訪的客人——就是我——也許同樣會被獅子吃掉;最慘的“如果”則是,如果他身手敏捷躲過了獅子呢,那麼被吃的就是我。

“不公平!”我也曾抓著向賓雨原瀕死扭動誓死抗爭,“你明知道青驊恨死我了!他才不會想來救我呢,他會躲起來,讓獅子把我吃掉。他功夫比我好,我躲不過他的,最後被獅子吃掉的一定是我。你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真的?”向賓雨原認真考慮,“我真的不如直接殺了你?那麼——”

“算了!”我立刻舉手投降,“你還是讓我去試試運氣吧。”

現在我就麵對著自己的命運。

向賓雨原出手真闊綽,給我們的舞台是真真正正的一整座古堡,獅子在大廳裏狼奔豕突,不知是被打過興奮劑了、還是餓慘了。

潔白如玉的樓梯,琴鍵般盤旋著直到二樓,樓梯盡頭是一扇白色的大門,開了一隙,青驊被推出來,站在台階的最上方,扶著樓梯欄杆,凝視著獅子,暫時不動手。

就知道他恨我了!嗚,天助自助者,我打量形勢,看有什麼法子自救。

當時是也,我站在古堡小小的院落中,大門不用說是緊關了,估計我沒有破門而出的希望;院牆高高的,用大石頭壘成,石頭跟石頭之間那叫一個緊密呀,跟金字塔有得一拚,刀鋒能不能插進去都是問題,手抓著爬上去就別想了;破院子,連棵樹也沒有,爬樹躲避也不行了;廳是半開放結構,沒有門,空落落的對著院子,幾根粗大的玉石柱子撐住,它們粗得張開雙臂都抱不過來,我看我爬不上去。

一個地方都爬不上去,而大廳和院子都空蕩蕩,除了廳頂垂下來的巨大水晶燈、還有廳角的幾隻小桌子幾個瓷花瓶,就一無所有——哦,除了水晶燈旁邊,有個小陽台似看台般搭出來,向賓雨原孤零零坐在上麵托腮看戲。

我閉上眼睛,長歎一聲:吾命休矣!脖子伸得長長的闔目等死,但願獅子一口咬斷我的頭,可以讓我少受些苦楚。

獅子驚天動地一聲大嚎,向我撲來,我聞見它的臊臭味薰向我。

恕我真不是英雄好漢的材料。我腿一軟就跌倒在地,哭爹喊娘的四肢著地爬開,自己也知道爬沒什麼用,獅子隻怕咬到我的腳了。

——哎,我的腳好端端的,除了嚇得麻木一點。

獅子還在那邊狼嚎鬼叫。

我回頭,看到青驊跳下來跟獅子大戰三百回合,可憐他手裏連刀都沒有。我給啟賓雨原設計場景時怎麼就沒給他一把刀呢!但是我真的以為騎在動物園的那種獅子背上、給它套個項圈,是很容易的事嘛,連馬戲團的姑娘都能做到。

再看眼前這頭活獅,騰挪縱跳,靈活得跟全身沒骨頭似的、威武得跟頭龍似的,甭說騎在它身上了,能別給它騎了去就算不錯。

“青驊,謝謝你救我!”我含著一泡眼淚喊,“你加油!”

青驊咒罵了一聲什麼什麼的,繼續跟雄獅大戰三百回合,戰著戰著掛了彩,回身往台階上逃,獅子緊追不放。這畜生,爬進台階來比人還靈活!一步縱過幾十階。

我看這形勢不妙。台階上頭是大門,這大門不像是會開的樣子。青驊逃到盡頭,前無去路,後有餓獅,不就成了甕中捉鱉的那個鱉,香噴噴一塊小點心?

我跟他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遇險,我豈能不救!我奔進大廳,取了一個花瓶,狠狠朝上頭甩去!

啟賓雨原微微一驚,以為我發了失心瘋,想砸他泄憤。這種時候我哪有時間砸他泄憤!我對準的是上麵的吊燈。為了美觀,那些水晶條都是下麵尖的,被花瓶一砸,嘩啦啦碎落下來,像下了場劍雨。

我花瓶一出手,已經抱頭往台階下麵躲,可還是吃了兩劍,痛得要命,好在也隻是皮肉傷了。劍雨既停,我揀起碎水晶就往獅子扔——哼哼,我總算也有遠距離暗器了!

無奈我鉛球考試從來沒及格過,手上力道可想而知,砸下水晶燈,已經是小宇宙爆發,再要擲傷獅子,簡直作夢。何況還有準頭問題呢?那水晶碎片枉長了個尖頭,連獅子皮毛都沒傷到。水晶燈嘩然碎裂的時候它頗為警覺,直楞楞的提防我這個人類出什麼妖蛾子,結果水晶碎片下落時沒砸到它、我奮勇出手又沒砸到它,它晃了晃毛呲呲的大腦袋,釋然,回頭繼續對付青驊。

我急得抓著一把水晶往台階上跑,邊跑邊嗚咽:“動物世界說獅子隻有餓的時候才攻擊動物,給它點什麼吃一吃就好了!”說著已經跑得台階中段,連獅子比較近,丟得也比較準了吧?我繼續出手。

青驊躲開獅子的一撲,一腳蹬在獅子的喉管上,避開它的一咬,獅子向斜上方一縱,我一塊水晶正好丟中它的脖子。耶!

它抖了抖脖子,像抖落一粒水珠。水晶滑落,它毫發無損。我真沒用!要是我讀的是體校,天天苦練標槍、飛蝗石、血滴子……嗚嗚哪怕給它添道小傷口也是好的呀!

更要命的是,它被我惹惱了,竟然向我撲來。我媽呀一聲,魂飛天外!我手裏是還攥著一根水晶劍,可前車之鑒,也不必出手了,出手是夠什麼用的……

要緊關頭,青驊一拽獅子尾巴。獅子大怒,空中猱身,張開血盆大口,青驊將一團血糊糊的東西投進獅子口中。

獅子暫時停下來咀嚼,青驊衝我瞪眼,又是指他自己的眼睛、又是指獅子的腦袋。

我猜他是要我用水晶條戳獅子的眼睛。

我我我……我能做到這樣的事?它嚼那團小東西也嚼不了多久,沒時間給我猶豫。我拚死向前一戳。

獅子一晃頭,我沒戳到它眼睛,隻是在它臉上留下一道血痕。好了,我給它添道小傷口的心願已經達成,現在要做的就是能跑多遠跑多遠吧……

跑樓梯大概是跑不贏它的,我貓腰埋頭往欄杆外一鑽。

這石梯右側是空的,以石欄杆圍住,鑽出去,外麵就該直接跳樓了,我當然沒那種氣節,抓著樓梯扶手不放,指著獅子從我頭頂跳過去,自己到樓下跌死呢!

獅子有點智商,才不幹那種蠢事,把嘴伸向欄杆間隙來咬我,我使盡渾身解數躲避,青驊則在後頭搗蛋。伸著伸著、躲著躲著、搗著搗著……不知怎麼一來,獅子的頭就卡在欄杆裏,呃……

這樣也可以啊?

青驊就把自己脖子上的項圈解下來,“哢嗒”套在獅子脖頸上了。

獅子軟綿綿就睡倒了。

“啪,啪。”啟賓雨原居高臨下鼓掌,一臉生動:“項圈上有毒針,套在驊王兄脖子上時,按過保險裝置,所以不妨的,驊王兄轉套在獅脖上,毒針發動,雄獅便一了百了。吾固知小小獅子難不倒驊王兄,但令吾最敬佩的,是驊王兄竟以自己的舌頭來喂獅子!真有佛祖以身飼虎之風。”

舌、舌頭?我轉頭瞠目瞪青驊。他嘴唇抿得緊緊的,一臉憤恨和倔強,不肯同我目光接觸。

那一團血糊糊的東西,是……是他的舌頭?為什麼!

“因為彼時情況危急,”啟賓雨原好心同我解釋,“驊王兄想到你說的獅子吃飽的問題,他固然沒帶任何糧食讓獅子吃飽,削下一塊肉應付應付總可以的。他固然沒帶任何利器可以削肉,牙關一咬,咬下半截舌頭,總是可以的。正所謂毒蛇噬腕,壯士斷腕——啊,我們這就該讓毒蛇出場了。”

台階上的白門又開了一隙,門後暗影憧憧,青納從影子裏踱出來,穿著惡俗的短袖皮衣,腰間一柄長劍,仍然氣質沉靜。青驊嘴角鬆了鬆,一縷鮮血流出來,青納快步走向他,握住他的肩,眼中有淚。

“對不起!”我抹著眼淚哽咽道,“都是我不好!”

青驊不看我。青納淡然安慰我道:“沒有你,他也會想出其他法子炮製我們兄弟。”

地板格格作響,打開一隻大洞,一條蛇從洞裏遊出來!

經曆了那頭餓獅,我已經知道啟賓雨原找的蛇絕不會是什麼廣東蛇館的小菜蛇,但我也絕沒想到它腰有一頭母牛那麼粗,長……都不曉得有多長,反正盤在地上一大堆,頭豎起來半天高,還有尾巴拖在洞裏。

這根本是一條巨蟒!鱗甲威武,青納的佩劍戳在它身上估計不是打滑就是折斷吧?

“這不是戰鬥,是謀殺!”我咆哮,“啟賓雨原你還說什麼美學、什麼表演,給人這種沒勝算的蛇,你太不要臉了!”

啟賓雨原微向我傾身,食指按在嫣紅嘴唇上:“這你就錯了……”

院門忽然打開,啟賓雨原眉毛一軒,一個穿甲胄的家夥屁滾尿流跑進來:“殿下!王軍,把咱們包圍了——”

外頭有人喊話:“王儲殿下!王請您一敘,殿下出來吧,莫令小的們為難!”

啟賓雨原慢慢的拍了拍手,白門大開,門後滿滿都是衛兵。他問穿甲胄的:“殊羅隊呢?”

“等候命令……可是,可是,王儲,那邊是王,是您的父親……”

啟賓雨原低著眼簾沉吟,外頭忽有巨響,仿佛萬炮齊鳴,一下子,也不知誰帶的頭,門裏門外的士兵們全亂了,一場大廝殺。啟賓雨原急匆匆到外頭去主持大局,青納青驊兄弟忙著跟士兵們混亂鬥毆,那條大蟒倒成了最清閑的一個,盤在地上吐啊吐、吐信子……忽然像被燙了尾巴似的,從洞裏把整個後半身都抽出來。

青驊跟青納殺開一條血路,拉我同走。

蛇洞裏有人鑽出來,利用巨蟒的身體掩飾他的身形,手伸出來一揮,青驊手抖了一下,放開我,舉目四顧,一時還不知道偷襲來自什麼方位。“那邊——”我想提醒他,那人手又一揮,我像被真空吸盤吸住似的,“哧溜”就滑過去了。

那人抄住我,跳進了蛇洞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