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後朝野刮起了改良風聲。何圭勸仁厚:“朝廷需要改製,主張廢除八股取才,提倡送童生留洋,科舉遲早要被廢除。不如給向民請個懂洋文的先生教授他洋文,將來必定有用。”仁厚說:“科舉已有千年,是亙古不變的事;何家榮耀於科舉,父親更是主持過二十年科舉的人,怎麼能說要被廢除呢?”何圭說:“我正是多年主持科舉,才知道它的害處:人的思維限製在狹小的範疇內,無法得到施展。”
這年是一九零二年,清光緒二十八年。父子倆這次談話的兩個月後,至高無上的大清慈喜太後頒布旨意:廢除女子纏足,同時廢除科舉。仁厚見父親的話成了現實,有些欽佩父親的先見之明;但思想中對此始終沒有想通,幻想有一天還會恢複。第二年才從上海請來一位教日文的先生,教授向民日文。他想:“日本近在咫尺,又屬同一人種,學日文比英文更有益處。”然而祖上的學問並沒有因此而被放棄。
江南流行瘟疫。向民的母親不幸被染上,地方上沒有醫治辦法,送到了上海的洋人醫院,也不見效,死在了醫院的病床上。何圭總感到何家人丁孤單,勸仁厚再次續弦。仁厚已經是三位妻子先他而逝,認為是自己命硬誤了人家的生命,發誓不再娶,餘下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學問中去。這一年是多事之秋,何圭突然下肢癱瘓,躺在床上要人全天服侍,而頭腦仍十分靈活。三年後又添了肺病,經常咳出血。仁厚放棄學問整天陪在父親床前。他自妻子死後更不再相信西醫,請盡了當地名醫,總不見效。這天中午,一個遠房老人從外麵風火地走進來,見何圭的眼睛睜著,湊在他頭上說:“兄弟,聽說一個叫劉宏琛的人要來無錫做知府了。說他是浙江嘉興府人,光緒十七年進的學,我掐算你當時正在杭州任上,想他一定是你的學生吧?”
何圭聽得真切,心裏一急竟然半坐起來,眼睛慢慢地轉動,思想著以前的事,嘴裏喃喃地說:“他……他……他不是嘉興人,也不是山東濟州人,是……是我放過了他,他是……他是……”未說完就連咳不止。仁厚就站在旁邊,父親這些年一切瑣碎都要人照料,現在突然坐起來,正不知道是喜是憂。何圭咳嗽著往外吐血,瞬間染紅了前襟,眼睛向上翻過去。他急忙抱父親躺下,下人用手帕抹盡他臉上衣服上的血。有人去請郎中了。仁厚走到外麵氣憤地嚷道:“何家是個詩書清靜人家,不想再和官府攀附往來!”
郎中看過隻有搖頭,--何圭的病已是無藥可救了。明示仁厚應為父親準備後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