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終於又回到了眼前。也許是被當年自己的誓言驚嚇,心裏不住地驚悸,嘴裏自問:“……那不會是為自己種下了噩耗吧?”被糾纏得始終沒睡,天剛亮就吩咐起程,離開了江寧。

劉宏琛對無錫還很陌生。記得自己當年進學時的主考恩師就是無錫人,這麼多年不知還在不在,當然不會忘記給他留下的那一夜驚恐。此時身心仍被昨夜糾纏著,不再往深裏想另一件事。

到任的第四天何圭去世了。屁股沒有坐穩就急忙趕到何家,以盡師生之誼。仁厚對他並不親切--父親是聽到他到任無錫病情才加重的。劉宏琛不知道其中緣故,仁厚的冷漠、無視讓他不安,又同那件事聯想到了一起,“難道仁厚從其父那裏聽到過那件事?”不時的心驚膽戰。

何圭去世震動了江南,葬禮是當時最隆重的,棺槨停放了兩個月才入葬,供人憑吊。他生前是欽命提督浙江學政,為人豁達,從不結黨,才學讓許多高官、名儒歎服,他的去世被看成學界的一大損失,親自或指派子侄前來吊唁。仁厚天天忙碌。劉宏琛始終覺得仁厚在故意冷漠自己一人。看到何家在官場的影響,更是心驚膽戰,生怕他在眾官麵前說出自己擔心的話。閑暇,發覺何府的一個家人幾天裏總暗眼偷看他,將他招呼過來,問起恩師曾說我忽。老家人就把何圭臨終話說給他,劉宏琛的驚嚇比那年更甚,一時魂不附體,片刻昏到於地。

三個月後劉宏琛痊愈。他瘦了。都說他是長途上任舟楫勞頓,到任後又逢恩師去世,悲痛已絕,博得了許多人同情。這天他坐轎,帶二子,到了何府。一為探望仁厚,二為觀仰那幾萬藏書。仁厚仍然對他厭惡無禮,門都沒讓他進去。他臥門悲哭一通,好不淒慘,蕭瑟風中,爺仨人怏怏而回。

正式上任無錫知府,開始一年依舊為人稱道,政績突出,沒有人不相信他是位好官。

孫文在國外成立了同盟會,後又建立革命黨,要推翻滿清王朝,不斷在國內四處暴動。清政府嚴令各省通緝。上海是各國勢力聚集的地方,朝廷威儀無法觸及,那裏成了革命黨的庇護所。江蘇位臨上海,又是海內最富裕的省份,成為防範重地,緝拿革命黨的旨意雪片一樣到達江寧及上海周邊的各個府縣。

劉宏琛金榜提名後已改變夙願,已在為身賦的使命臥薪嚐膽,那政客在地圖前不斷重複的那段話他念念不忘。現在的時機是千載難逢的,絕不能錯過,第一步要趁機聚積下大筆財富。無錫土地膏腴,魚蝦豐厚;北麵毗鄰九省通衢長江,南麵是太湖的萬頃肥水;大運河南北貫穿,商賈遍地,天下富庶沒有幾處能比。先是幾個有錢而沒有背景的富豪,被以為革命黨募集錢款的罪名砍頭,財產充公。劉宏琛有他們的罪證,沒有人認為他們冤枉。慢慢他的膽子更大了,倒黴的總是商家富戶,幾乎都是同樣的罪名。無錫的有錢人害怕了,“當今知府是在抓革命黨嗎?那些人怎麼會和革命黨有染?都是謹小慎微的商人!這……這不是在為中飽他個人私囊而巧立名目嗎!?……若真的這樣我可如何躲過,我沒有靠山,沒有根基,我的家業都在這裏!?人可以躲,可家產許多是般不走的!?”每日戰戰兢兢,害怕不知道哪天就要大獲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