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郭昌帶兵第二次闖入何家。向民這些天已經變得沉默寡言,現在在自己的屋裏睡著了,被外麵哄亂的聲音嘈醒,睜開眼,牆壁被外麵火把照得晃晃發白。他披著衣服跑出去,見又是官軍,拿起把種花的撅頭迎了上去。一個軍官一腳給他踢掉,手被震得發痛。郭昌走到麵前說:“向民少爺,你聽著,你父親是革命黨,已經定案,這次是抄家,你阻擋沒用!”向民把他看成了仇人,沒說話又揀起地下的撅頭……郭昌鼻孔裏哼了一聲,“不自量力!打!往死裏打!”官軍圍住向民拳打腳踢,直被打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才住手。把總跑過來向郭昌報告:“大人,後院一整套房子裏全都是藏書!”

郭昌帶人到了後院。--這裏就是劉宏琛也沒有來過。他更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珍貴寶物,一時竟忘了來意,在裏麵徘徊著,嘴裏不斷地說:“不能燒,不能燒,燒了就不會再有了!……太真貴了!”呆呆發起癡來。把總隻好再提醒他一次,他下令:“將所有藏書全部搬走,一部不剩!”當兵的不知道它的珍貴,看到他的異樣神情,自動搬得小心奕奕。

向民還躺在地上,官軍抱著書紛亂地在他身邊走過。大門外停著六輛馬車,書陸續裝到了車上,一個時辰的工夫都裝得滿滿的。後院的紅木書架陸續變得空空,靜靜地擺放在那兒,最後的幾名官軍進了仁厚書房,將書房裏的書也搬走了。

這次抄家隻抄走了書,其他房間動也沒動。官軍走了,下人們才敢從各處出來,把向民抬進屋裏,等他醒過來躊躇地說:“少爺,老爺可能回不來了,我們伺候不了你了,這個月的工錢也不要了,……我們走了。”說完一個跟一個往外走。向民叫他們,就像沒有聽見,到各自的屋裏帶著自己的東西陸續都走了。

他掙紮著跑到院子裏,已經一個人也沒了。這時還在半夜,空大的院子漆黑一片,一幢幢屋子像黑暗中的墳墓,顯露出空靜的恐怖。他怕得渾身顫抖,發根倒豎起來,冒著冷氣。失聲地喊了幾聲,聲音在喉嚨裏變了調,自己聽了反到更害怕。又覺得那墳墓樣的屋子裏,花叢竹木裏,都隱藏著惡鬼,有無數張猙獰的臉正看著他,要向他襲過來。他不住倒退著,忽然感到身後有影子晃動,忙轉過頭,什麼也沒看到!……眼睛一詐一詐的,頭和身子都已經木了,縮成一團,喉嚨裏“嗷嗷”地不住地叫出聲。這一叫到給自己提了醒,引來附近的幾聲狗叫。醒悟般地跑回屋裏,爬上床蒙上被子,象篩糠一樣哆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