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湧的大火逼得近處圍觀的人紛紛後退。

仁厚真以為劉宏琛會救他,天天等著他的消息,可近幾天來總見不到他的麵,心裏又開始不安。郭昌帶著幾名官軍進來,仁厚問道:“難道你還敢對我動刑嗎?”郭昌冷笑著說:“不敢,我今天要放了你,回家吧何老爺。”卻上了床,一腳把他揣到地下,官軍也不管他叫嚷,把他拖到外麵的車上,出了衙門奔向城南法場。剛出城就看到那裏無邊無沿的人,書在人群中高出像座塔尖,他的心又遽然收緊,不敢想眼前要發生什麼事。到了附近官軍把他從車上架下來,往人群裏麵走,猛然聽到書堆起了火,他的神經瞬間就麻木了。

被拖到裏麵往前一擲,一個趔趄趴到地上,頭對著就是熊熊大火。臉側挨在地上,睜開眼,先看到了那個人,還覺得他眼熟的坐在那裏,正欣賞著眼前的火。抬起頭,清晰地看到書在火裏嗡嗡燃燒著。他覺不到火的烘烤要到裏麵去,腿軟得爬不動,嘴裏流出了一口淤血……

劉宏琛微笑著最後又看看他,帶所有官員離開,回了衙門。向民隔著火堆看到了父親,拚命從官軍縫中擠出來,跑到父親麵前,腳下踢到了正在燃燒著的幾本書。仁厚還要往火裏爬,被他抱住,眼睛被映得火燙,漸漸昏了過去。

火始終是那樣洶猛,何家的百年心血不可能片刻就消失待盡。仁厚躺在兒子懷裏幾次醒過來,都是手指指火又昏過去。大火燒了多半一天才漸弱,裏麵不斷劈啪做響,嘩啦一聲,紙灰落下來一片,火突然滅了,嘶嘶地冒著煙,又“嗡”一聲更劇烈地燒起來。書成了黑碳,還具有書的形狀,不斷暴露出來再燃燒後變成飄渺的灰。天黑了,向民仍抱著父親,眼睛直愣著也成了幹燙的紅色。官軍已經撤走了,竟還有好事的人圍觀,不知什麼時候他也睡著了。

清晨,仁厚仍躺在向民的懷裏。旁邊沒有一個人,眼前沒了明火,若大堆灰癱在那裏,冒著煙散發著刺鼻的氣味。仁厚突然醒了,不知哪兒來的精力,從向民身上掙脫出去,一頭紮到了灰裏,東摸西找,嘴裏不住地說:“……書……書……我的書?”火星噗噗地噴出來,他仍像覺不到熱。向民的腿已經伸不開了,胳膊撐著地連滾帶爬地到了裏麵,怎麼拉也拉不住他,父子倆像兩尊能活動的黑碳,隻有眼睛和嘴有點異樣。仁厚真正翻出一冊沒有燃盡的殘卷,拍拍上麵的灰星,急著翻看,轉眼又撒手扔掉,“這不是我的書,……不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都是世傳精品……”連續又找出兩本,看了都說不是,嘴裏嗚嗚地問著周圍:“我的書在哪兒?在哪啊……”又噴了幾口血,最後什麼也噴不出來了,一頭倒下去,頭枕在嫣紅的血灰上……

六同恨相依

仁厚死了,族人幫著向民把他安葬了。向民不想同別人一起回家,在墳前守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回到家,一開門就愣了:許多東西一夜間都沒了,像被洗劫過。到了後院,大銅門、紅木架子、兩道門額也不見了。在家住了幾天,整天還是覺得恐懼,便不敢再在家裏住了。從家裏出來,出北門往西走了二十裏,這裏有座靈感寺,何圭在的時候經常來廟裏施舍,老方丈還記著何家當年的好處,成心收留他。但好景不長,十幾天後老方丈到四方雲遊,臨時住持不想有個外人來白吃,常常給他眼色。和尚們更不拿他當回事,見他不說話,以為他呆傻,變法地欺負他,住持不製止自己也跟著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