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回(3 / 3)

說話時又一個女子進了屋,隻看了一眼擋在門裏的一夥人,便從他們身側繞過。不知誰丟的旗杆子橫在地上,她腳一攏從上頭躍了過去——正是洗了妝的阿蘅。不施脂粉的臉原來是又素又幹淨的,皮膚很白,卻瞧不出一點血色;也許因為她臉上總是一副低眉順眼的神情,日子一久,連五官的線條都被斂得很細淡,看上去像是一幅拓得太淺的工筆畫;唯獨雙眼皮的線條又深又長,順到眼尾時淺淺地往上掃,在她眼眸轉動時為這張臉添上了一筆嫵媚婉轉。然而,這一筆實屬無心之失,白白地惹人誤會而已。

玉官的眼毒,這一下餘光正好掃到了她,便音調一揚:“呐,今天最大的功臣來了!可都好好瞧著,方才要不是阿蘅,你們這會兒能好好地在我眼前這麼貧嘴?還不謝謝人家!”

幾個漢子當然明白玉官的心思,一邊點頭稱是,一邊嘴上還是討好玉官,不外乎請她在班主麵前多說好話之類。話剛到一半忽然聽謝三兒叫喚了一聲:“看路啊,瘸子!”

一個顫顫巍巍的身子忙不迭避開他們,她端著茶盤,矮小得就像一團又髒又舊的棉絮在地上挪動。

玉官看看阿蘅,又看看她,忽然古怪地笑了:“都客氣著些。人家葛根從前在戲班裏也是叫得上名頭的,要不是走索時跌折了腿,就你們那磕磣樣,輪得著使喚人家?不過麼——,這麼看來,老天也是不會讓人風光到底的。葛根,你自個兒說,心裏怨不怨?”

“勞你操這份心……”女人回過身,很小心又很吃力地回答。“這都是些老賬了,眼下還翻出來做什麼?”

“你看得開,倒嫌我計較了?”玉官冷笑,回過頭道,“呐,阿蘅,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若不是她這麼刻意一問,眾人幾乎都忘了屋裏還有這麼一個女人。

阿蘅抬起眼皮不冷不熱地瞥她一眼,又低下頭去收疊手上的彩衣。“問我做什麼?”

“我這可不是心疼你嗎!”玉官勾起嘴角,“你看你每日裏那麼賣命是為了什麼?難不成,你還想著私下攢錢去長安找那個不要你了的男人?”

阿蘅手上動作停了下來。半晌,她抬起頭,笑道:“哪來的男人呢?你可少要胡說。咱們是不能背著班主存自己的銀錢的,這話要是傳到了他的耳朵裏,我不得被他打死!”

“怎麼,我誤會了?”玉官斜著眼看她,“那這麼些年,每回班主抽掉你半條命你都不肯去陪夜,這麼死守著身子是給誰看?”

有一道不易察覺的光從阿蘅那雙沉靜的黑眼睛裏掠過去。她依舊在笑,隻是笑裏摻了些冷。“這跟什麼男人沒關係。我們不一樣,玉官。你不愛憐自己,我可疼惜自己的身子。”在場的人都知道,阿蘅和玉官自小一起進的戲班。這樣烏煙瘴氣的地方,男人女人的事情本就下流,這裏的漢子自然也都對兩個女人動過些不幹不淨的念頭。誰知這阿蘅,空長了一副不錯看的相貌,卻是個讓人掃興的既精明又寡淡的性子,一點便宜都撈不上。相反地,身嬌腰軟的玉官卻四處攀附能依仗的男人。

當下這場麵活像兩隻雌雀拚命扒了對方的傷疤給周圍一幫不懷好意的禿鷹取樂。果然,玉官臉色登時一變,出口的聲音都尖利了許多:“你這是什麼意思,嫌老娘醃臢?都是低賤的命,這兒誰又比誰清白幾分?”

阿蘅歎了口氣,道:“成了玉官。我今天原本也沒想跟你搶頭功。隻是如果沒人救場,大夥都太平不了。你是不打緊,班主舍不得衝你發脾氣,我們可就不一樣了。你現在這麼陰陽怪氣的,當真不大好看。”

玉官的一口氣就這麼被堵了回去,氣惱不過,她拽過一旁的葛根便踢倒在地,“一個個都在心裏笑話老娘,是吧!你以為自己是誰,還不是一樣的破落貨……”直踢得葛根在她腳下蜷縮起來,周遭也沒有人來攔一攔。

“我這一會兒不拴著,你們就要翻頂了是不是!”一個鐵青著臉的大漢從門外跨了進來。

“班主……”謝三兒到底心虛,隻是剛迎上去便被狠踹了一腳。“盡壞事的王八東西,回頭不收拾你!”

眾人紛紛斂聲屏氣。班主這才讓開身,讓身後一個小廝打扮的清秀少年也進了屋。看樣子約莫又是哪家老爺要從戲班裏挑人去唱堂會的。

少年看也不看地上的葛根,繞過她後,對眾人道:“就今兒上午那出‘弄參軍’。我們公子吩咐了,其餘俳優隨意,但今天盤上起舞的那個女伶必須上場。”

玉官立即輕嗤了聲。

阿蘅麵色如常,隻管問他該去哪裏演出。小廝道:“公子今夜要去拜訪趙互市監,讓你們去助助興。”

趙竺禎?隻這三個字就讓在場的人有些心悸。

“有什麼為難的嗎?”

阿蘅緩慢地問出口:“公子他,可知道趙互市監的名聲?”

“知道。所以,你們的酬金會照三倍給。如果演好了,額外的賞賜也少不了。”這小廝被□□地極好,一開口就正中要害。他瞟了眾人一眼,“這樣還有什麼難處麼?”

自然是沒有的。